文／林聆

「老師！幸好妳不認識以前的我，要不然，妳一定覺得我很壞，很可惡。那麼我就沒有任何改好的本錢了。」到現在為止，我還真不知她的任何故事，只覺她笑起來目如澄海，清淨如蓮花。

懂得輔導的老師，都會從孩子的生命魚骨圖，去翻找他行為的冰山底層，去探索她心靈深處的啟動馬達。只有我傻傻地把每個學生都看做天使，那是在三十多年前當導師的歲月，那是個山城小鎮，九成是女生的商職。

如果沒有回顧，就不會記得自己未曾懷著謙卑的心去閱讀孩子的心，所以讀不懂許多事，也覺察不出自己該如何鋪排說再見？就不告而別。

只約略記得學生送來的卡片，幾行字、幾件事，但是，要忘？很難！

「老師，我每天晚回家，是因為我要用黑板作數學習題，算會計作業，省電、省紙張，只好騙妳說：『我特別喜歡用粉筆寫字』。」

「老師！你來家訪那天，我走開了，因為我家很簡陋，不能像玉芳家，泡茶給你喝，但是我看到老師騎機車，差點摔到田裡，很擔心，也一直在祝福（其實應該是祈禱！）」

小櫻是班長，在那個年代就已經會揪眾為自己爭取權力，向訓導主任建議，自行選擇導師，她的理由是我這個老師上課時，風趣幽默，班上秩序特好。

主任將難題推向由我決定時，聽他一段長篇大論，我的胸口裡，仍然有一顆熱熱跳動的心，卻只幽幽地說：「我家有幼兒，又通勤上班，可能無法投注很多時間給你們喔！」她們竟異口同聲的說：「我們會自己管理自己，我們會爭取榮譽班。」

果然，高二那年，一個月後，她們就在全班的努力中得到三項（整潔、秩序、服儀）第一的榮譽班頭銜，從此，早自習、午休可免老師隨班，考試免老師監考，小櫻每次拿考卷走過寂靜的走廊，就得意的帶過一陣風，坐窗邊的孩子們都會投以欣羨眼神，然後低頭說著：「榮譽班好好，可以提前拿考卷，可以……」

偶有幾個孩子無論任何課程都提不起勁，我便提前規畫設計，課餘賦予她們重要工作，例如有人找舞台劇配樂，有人準備各國佳麗衣服，有人製作海報，最後只有一個學生必須努力留校練習，她每科都懶散，珠算卻是一流。於是學期結束，我們收成了全校遊藝、軍歌、壁報、朗誦詩、珠算等等比賽的第一名。我竭盡所能，努力安排適當的人選參與各種活動，讓孩子們找到自己的亮點，也在無數次波蕩起伏中，體會與人合作，類似雁行千里，鼓翅相應的喜悅。

當他們升上高三時，我因有適當機緣，來不及跟他們說再見，就調回住家門前的高中任教，後來懷孕生子，公私皆忙，更忘記那群曾經共同攀爬人生山岳的孩子們。

直到二十年後的某一天，小櫻班長輾轉從某雜誌上看到我的作品，而找到失聯的我。聽他訴說那日全班哭成一團的場景，我才驚覺當年的疏忽與冷漠，對自己的漠然、無感，如今怎一個道歉了得？

於是，之後幾年，我們都有一年一度的聚會，我許是補償似地，盡施所有的愛，他們也會分享如何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、如何找到自己對抗冷漠的態度。

最值得一提的是，其中一個成為寄養家庭的媽媽，她領養的是一個吸毒媽媽生的棄養「毒」孩子。她說每每嬰兒毒癮發作，他們家人必須輪流抱他搖晃到天亮，從五十天大，養到兩歲，全家人都瘦了，卻依然慈愛他視之如己出，談起他來，還能得意萬分，眉飛色舞，他們甘之如飴。

而當年瘦弱的小玉，現在竟成為大型有機農場的主事者，下田動作熟練勝過丈夫；另外，留校寫黑板勤學用功的琴，也在高商畢業後如願考上知名銀行，現已擔任要職，擘畫著自己璀燦的人生。慶幸他們都在各自崗位上發光發亮。

正如小櫻說的：「老師！您不用愁現在沒有孫子，我們的孩子都是您的孫子。因為有愛，曾經就是永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