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與圖／李碧君

小海龜返回大海懷抱

來薩爾瓦多本為一睹小海龜，後來才明白放生小海龜得看時機，不得勉強湊日子。幸而我們造訪的八月是海龜產卵高峰期，小海龜幾乎天天破蛋而出，看著新生命成長的模樣，也讓每天的義工生活都處於歡樂狀態。

小島另一端是海龜蛋孵化基地，那裡沒有人煙，義工機構在這邊圈一塊地作孵化場，並聘請兩個當地小伙子，監視海龜蛋孵化情況。孵化場呈長方形以鐵網圈著，而在其中又用鐵線畫分一個個小方格，並放置儀器監察沙地溫度，確保孵化過程在合適的溫度下進行。沙地上有些下陷的洞，是海龜蛋下蛋後的痕跡。這意味每個小方格下埋藏著上百顆小蛋，等待小海龜破蛋、破土而出。

當晚剛有兩窩小海龜孵化，我們小心翼翼沿著鐵線慢慢走到已孵化的小方格，生怕踩破沙地下的小蛋。圈起的鐵絲網困著剛破蛋奮力爬出地面小海龜，我們一隻隻撈起這些小東西，將他們放到大的塑膠盆，以利帶出孵化場。小海龜在塑膠盆裡仍努力的划動手腳，黑壓壓一大堆疊羅漢模樣頗為壯觀。

收集兩大盆後，我們利用量身長的小鐵尺、手掌般大的小磅，以及抽取皮膚樣本的小針筒吸管等等小儀器，逐一記錄這群小東西的生長狀況。幾位義工如工廠女工的流水作業，在每人分配一個項目下，一眨眼工夫已完成兩盆共三百多隻小海龜的記錄。

資料記錄完畢後，我們關上電筒捧著兩大盆小海龜到海邊，往海潮聲走去，乘著月光讓眼睛漸漸習慣黑夜，準備等一會的野放作業。湯瑪士在沙灘上畫一線橫線，要我們眾人站在線後，並一一將小海龜放在沙灘上，讓牠們面向海，自行爬到水裡。

「要一隻一隻放喔！」蘇珊似乎怕驚動小海龜輕聲的對我們說：「如果一大堆同時放生，萬一有漁民捕捉海龜就容易一網打盡，那我們所有努力將統統付諸流水。」看著成群的小海龜匍匐划向大海，我內心既是感動卻有著一絲絲的擔憂。憂心這數百隻的小海龜究竟有多少能夠存活，努力的長大呢？沒有人能說得準這個答案，或許多數的牠們與我是最後一次見面吧！

一隻、兩隻、三隻，野放的作業持續進行，但天色卻也愈來愈不對勁。一滴、兩滴、三滴，滴滴答答的下起雨，頓時打亂我們的工作。「顧不上一隻一隻放生了，直接整盆傾倒吧！」蘇珊對著我們大喊，而我們也聽命把塑膠盆中餘下數十隻小海龜一同傾倒而下。小海龜同時拔足向前奮力爬，而我們冒雨站在海邊目送，直至最後一隻回歸大海。此時我們早已淋溼，卻不急著奔回茅草屋，而是在岸邊帶著祝福，期盼小海龜奮力游、拚命游、分散游，勇敢的長大。

捕捉海龜媽媽要「先下手為強」

放生小海龜之後，我們返回小茅屋小睡片刻。但工作尚未結束，湯瑪士對著我們說：「你們等著瞧吧！晚上的情況會很有趣。」這令我們對夜晚行程多了分期待。我們半夜十二時起身，走過荒廢叢林和沼澤到達小島另一邊海岸，在這等待太平洋麗龜媽媽上岸產卵。我們抵達時，岸邊早已站了不少人，熱鬧異常，全都是來看太平洋麗龜產卵的。

岸邊海風特別強勁，加上小雨，讓寒意更加肆無忌憚的侵襲著我們。我們岸頭岸尾來來回回的走，一小時後仍沒有發現海龜產卵的動靜。「要放棄嗎？」湯瑪士問我。「我想多等一會，也許海龜媽媽正游過來了。」我回答。當地人跟我們一起排成一列坐著望海，黑夜裡白頭浪變得暗灰，一線線衝向海岸，然後消失，在周而復始中，希望浪花間會看見一點端倪。

海龜媽媽在產卵季節會先慢慢爬上岸，找個合適位置挖洞產卵，然後以後腳撥沙遮蓋洞穴，以保護海龜蛋。但大家在岸邊等待，其實是為了捕捉海龜媽媽。「那邊！那邊！」湯瑪士指著遠處叫喊：「你們看到嗎？有個男子帶著海龜媽媽往岸上奔跑！我們去看看！」吹了三個多小時冷海風後終於有動靜了，在數百公尺外有個當地男子高舉四腳朝天的海龜往岸上跑。

原來當地有個不成文規定，誰先捉到海龜媽媽，它產下的卵就屬於誰的。為了節省時間和確保海龜蛋的擁有權，眾人守候海邊都是為了捕捉海龜媽媽，並直接帶牠到岸上高地產卵。但世上沒有百分百保證，有些海龜媽媽雖上了岸，但是卻拉不出半顆蛋，如果同時間搶海龜的居民錯過其他海龜媽媽上岸時間，那麼就白吹一夜海風，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我們到達高地時，已經看到四五位民眾包圍著海龜。我湊上前去撥開人群，看見海龜媽媽已經挖好洞，正在產卵。牠背向我們拉出一顆顆黏答答的海龜蛋，乓乒球般圓潤的海龜蛋，以五秒一顆的速度，緩緩從屁股落下。海龜媽媽一次的產卵，可以高達一兩百顆，直至牠挪動身體，以後腿撥沙，就是產卵結束的時候。

海龜媽媽結束產卵後，當地男子把牠移到一旁，小心地將洞穴裡的海龜卵撿拾到大布袋。此時海龜媽媽仍懵然不知，繼續揮動牠有力後腿，整個身軀上下左右，搖擺晃動不停，繼續遮蓋洞穴；而另一側正在撿拾海龜卵的當地男子，並沒有停下腳步，繼續把沙地裡的卵放入布袋裡，一直到撿拾完畢，他才背上大布袋，再雙手扛起繼續跳舞的海龜媽媽，帶牠到岸邊放回大海。

最後，眾人看著海龜媽媽慢慢撥著鰭離開。海灘剩下兩行車軌般的痕跡，和一個個繼續等待無果的當地人。

事實上吃海龜蛋是薩爾瓦多人的傳統，在菜市場販賣海龜蛋屬平常之事，這也是海龜瀕臨絕種的原因之一。以前當地人找到海龜蛋後，會以低價賤賣到菜市場。後來保育機構以稍高於市價的價錢收購海龜蛋，將買來的海龜蛋放在孵化場加以保護孵化，以消極的方式阻止吃海龜蛋的行為。

整體來看，薩爾瓦多的海龜保育，以金錢利誘成效無疑快捷，但要治本仍是長路漫漫，尤其在這窮困國度，改變吃海龜蛋的文化傳統，談何容易。保育對薩爾瓦多的居民來說，從來都不是選項，為了生活與生存，「保育」海龜的意識很難在這島國扎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