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鄭栗兒 圖／有鹿文化提供

應該很少有一座城市，在它的市中心就是一座港。

這是基隆無與倫比獨特的市容，狹小的腹地卻裝載大船入港的豪華場景，每一天都在這個城市輪番上演。也許你以為基隆的市區領域只在忠、孝、仁、愛、信、義……這些路上而已，那你就錯了，整個港口的海域都屬於基隆市裡的一部分，不，應該說是大部分。

大海的氣息、雨的氣息，在大巴士駛入基隆海洋廣場後，一下車即可嗅聞獨一無二的基隆氣味，帶著微微的魚腥味。有一道趣味問卷調查測驗你是不是基隆人，其中一題就是，在基隆站下車後，聞到迎面而來的港邊味道，覺得臭的就是外地人，覺得沒什麼的就是基隆人。

從高速公路大業隧道出來後，直駛即至基隆核心道路的孝二路，過忠四路、忠三路、忠二路，眼前即是前些年填海鋪造的海港廣場及忠一路，右轉往廟口方向，左轉往基隆火車站，就這麼簡單明白。

二○一三年底黃小鴨旋風時，黃小鴨停靠在基隆港口，看似泡在一個ㄇ字型的澡缸裡，海洋廣場每天簇擁著來自台灣各地欣賞黃小鴨的觀光人潮。黃小鴨開幕那幾天雨大得驚人，小鴨被雨和停泊港邊郵輪的柴油煙，淋得全身髒兮兮，好不容易洗乾淨後卻意外爆破。黃小鴨爆破的那一天，是個難得的好晴天，我正搭車經過，看著偌大一整群人和電視台SNG車擠滿了整個海洋廣場，忍不住穿越人群，發現黃小鴨已經成為一坨蛋黃了！

基隆的黃小鴨展出期間，真讓每位市民心跳破表，深怕一個不小心未給正面評價，反而更毀壞了市譽，儘管後來黃小鴨再度重現港邊，但過多的商業化行為已經喪失原先街頭藝術的單純性，每個人手中多了一隻塑膠鴨，代表參與了這項全城熱鴨的運動。

黃小鴨的萌樣讓人喜愛，但是基隆人更愛的是盤旋在港邊的老鷹（黑鳶）。基隆港的老鷹為了捕捉從旭川河流出的腐魚，很早以前就聚集在此盤旋飛舞，成為基隆市鳥。無論晴天或雨天都可以見到老鷹的身影，從海洋廣場未興建前，便吸引路過的民眾聚集在天橋及港邊人行道欣賞老鷹與輪船的畫面，賞鳥協會甚至立了一個木牌，記下每天老鷹出沒的數目。

港區最美的風景

我記得一九九三年以後，老鷹出現的紀錄愈來愈草率，甚至沒有了，木牌被海風吹得歪歪斜斜，即將掉下來的樣子。是老鷹消失了嗎？還是那個紀錄員怎麼了？

每次經過這裡時，都很想打電話給老鷹協會，詢問一下：「嗨！你還好嗎？我必須告訴你，你的老鷹紀錄看板下面，已經被堆滿了垃圾，麥當勞的可樂杯、必勝客的空紙袋，還有吃剩的便當盒……還有你的牌子要倒了，現在它變成了垃圾堆積的招牌，請出面處理一下好嗎？」

老鷹協會的電話沒響，我的訊息飄向海洋的空中。在那，老鷹依然在飛行，不管有沒有人記錄牠的蹤跡，時間像扭開的水龍頭流出的水，毫不客氣地流走了。直到二○○九年，嶄新自然休閒風格的木棧平台式的海洋廣場興建了，更多的攝影人士舉起大砲，一整天守在這裡，等待捕捉最美的遨翔英姿，甚至在旭川河出海口處，設置了餵食區，每天出現的老鷹可高達二十多隻，改寫過去的紀錄。

海洋廣場右側即是旭川河的排出口，上游崁仔頂為媲美日本築地的魚市。基隆最著名的批發魚市，白天是老舊成排的樓房，貌不起眼，只聞到殘留的魚腥味，到夜晚十一點開始點起巨大的燈泡，一箱箱現流魚貨逐一掀開喧囂的夜間魚市，直到黎明才歇息。崁仔頂的剩魚和海鮮，沿著旭川河慢慢流到港口，成為老鷹的食物。

四十年前，旭川河加蓋了三幢大樓：明德、親民、至善大樓，成為前後兩條長長的商業街，但也讓旭川河堆積了更多垃圾和沼氣漂入港口，基隆港獨特氣味的形成，這條河流也算厥功至偉。

因為旭川河，使老鷹成為基隆港最美的風景，同時也成為基隆人的精神指標。關於精神指標，老鷹給予我最早的啟發，應該是我六或七歲時吧！天空顯得淒愴的傍晚暗色，港口海面繚繞著淡霧，一副很憂傷的樣子，這時一部公車緩緩駛入港口的終點站，母親拉著我下車。當時的我，參加一場漫長而無聊的作客，母親一大早就帶著我去和平島的大姑母家吃拜拜，而我心裡一直想回家卻身不由己，直到黃昏時才終於擺脫，但我在車上已經累得睡著了。我由母親牽著走在港邊的人行道上，頭靠在她的臂膀，迷迷糊糊走向車站旁的天橋，忽然一抬頭，發現一隻老鷹在即將暗夜的港口海面，進行最後的獨舞，這一幕場景就這麼烙印在我的時間之痕上，直到今日。如果說這隻老鷹鼓舞了我什麼，應該是那種強者的迷人特質，不管今天的天氣與遭遇，不管身邊有沒有誰，即使是天黑，即使是糟糕的下雨天，即使只有自己，也還是堅持著優雅的漫舞，這就是生命之道。

（摘自《基隆的氣味》，有鹿文化出版）

作者簡介

鄭栗兒

資深文學主編、作家、臼井靈氣師父，曾任廣告公司文案指導、時報出版文學主編、《聯合文學》執行副總編輯，現經營「阿芭光之花園」心靈工作坊。暢銷代表作《閣樓小壁虎》、《尋找星星小鎮》。近年出版藏傳版心經《水晶之心》、朝聖之書《Catch斯里蘭卡，純真國度的微笑》、華人世界唯一具療癒能量、靜心品質的占卜牌卡《心靈樹卡：占卜．療癒．靜心》，最新作品《基隆的氣味》（與鄭順聰合著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