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廖淑儀

日常往往來得瑣碎，你還來不及經意，它便從指縫中流去。看著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電影，日常就在眼中流動，伸手可及，你無法不逼視它，甚至充滿唏噓感。

《東京物語》講述的不過一個平凡的親情故事。一對老夫妻要從鄉下到東京探望兒女，其中的想像與落寞。這樣的劇本人人都會寫，但小津安二郎傾聽與注視的榻榻米拍攝手法，卻讓人一看就難以忘懷。

看似簡單的對白與鏡頭，其實卻是簡潔到了飽和的地步。老夫妻興致勃勃地前往東京探望兒子女兒，卻沒想到，他們的步調早就跟不上城市的腳步，緊緊追逐城市生活的孩子，在現實裡終於要拋下父母，不是他們如何不能同理心，而是同理心根本追不上城市變化的速度。

有心追逐生活的人必須變得現實。除非你還活在記憶中。成為寡婦、卻還留戀這個家族的二媳婦就是他們最後的靠山。在老夫妻沒地方安頓時，是這個非血緣關係的二媳婦給了他們溫暖與棲息之地。

老夫妻一趟東京之旅，品嘗了來自親情的人間冷暖，也發現自己的既有價值觀隨著現代化浪潮，一下子退得好遠。父親以為孩子在東京當醫生，應該就是天大的殊榮，但最終觀察到孩子「不過是個鄉下醫生」，原來在人才濟濟的都市社會裡，人的重要性不過滄海一粟。

老夫妻在茫茫人海的東京，在兒子、女兒都無法收留他們之際，終於明白，且只是靜靜笑著：「啊！終於沒地方住了」「東京真大呀！一走失，一輩子都會找不回來的」。他們不批評自己的子女，只是輕輕說著有關自己的遭遇，以及東京帶給他們的震撼。

我才終於發現，它不是一部簡單描寫親情的電影，它的凝視角度，除了在日常裡體現生活，還緊緊側錄著當時的日本社會。導演敏感於都市文明對人的影響，因此我們可以看到，在老夫妻的移動中，讓他們從期待到失落的淺淺表現中，那種大幅對都市生活的強烈反思，對於終戰後日本社會的寫真，以及都市生活對人心的變化與挫折。

電影完畢，老妻子死去，兒子女兒的說走就走，寡婦二媳婦的衷心奉獻，但你就是無法苛責誰或讚美誰。時間的流逝，都市生活緊緊扣著人心在變化。好像最終，我們只能期許自己，在媽媽留給二媳婦的手表遺物之間，或許是記憶，或許是人心最善的一面，總有什麼可以被留下來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