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廖淑儀
初見《海上花》,很愛它那一股氤氳靉靆的迷濛氣氛,把妓女的優雅浪漫、公子哥的多情喧囂,透過昏黃燈光照在絲質衣服上的窸窸窣窣,挑逗了現代人對當時的偷窺與想像。
不見天日的長三書寓裡,輪轉著待沽的愛情,一張邀請函,一頓飯酒,一場恩愛,既曖昧又無情,既無聊又香豔。婉轉的情調,我舔舐著它,好對味!
直到有天把張愛玲譯註的《海上花列傳》讀完,世界居然就︱︱不一樣了。
我訝異書中人物的多樣性與世俗性,也驚豔於書中描寫的精細與俚俗。優雅的只是公寓、器物、衣著,裡頭的男男女女則是徹底的腐敗、庸俗。看了書,不禁心生悲嘆感,大有《紅樓夢》讀到底,升起一片「白茫茫大地真乾淨」的悲愴感。然而在電影裡,大概就是一個「情關難過、人生難熬」的不知所措。王蓮生與沈小紅最後的相對無言,便是一種近似的遺憾吧。
侯孝賢的鏡頭與詮釋,其化繁為簡的功力當然依舊可觀,妓女的不同形貌、愛情在金錢利害間的尷尬場面,虛虛實實,含蓄蘊藉,爆發力仍夠,緩慢的長鏡頭裡,終究可以嘗到多層次的人生韻味。
然而談到日常,談及人性,我覺得電影裡還不夠深刻見血。王蓮生的心碎是有的,沈小紅卻比書裡癡情;男人的荒淫簡單帶過,只集中焦點在女子的愛恨情仇;書裡是男性視角,電影裡則深入女性的喜怒哀樂;一以「生態」為主,一以「情」為主;所以書裡葷素不拘,什麼人皆可看,什麼人看什麼面向,過癮極了。但電影裡就有一種憂鬱近似文學的性格,柔柔軟軟,不夠剛烈亦不夠潑辣。
人間面貌應當如前者,不是嗎?
我總覺得,相對於之前侯孝賢在台灣鄉村城市裡的所拍攝的片子,失了時空的《海上花》,不再存有人物在歷史裡的天然悲劇感,反而有著在暗房裡單獨被顯影出來的突兀感,再加上導演蘊藉的剪接鏡頭,大概能欣賞者只有半專業的「文青」了。
我覺得有些可惜,這樣唯美文藝氣息的電影,恰好只能詮釋台灣文學上的抒情走向,而終究應驗張愛玲一直擔憂的「看官們三棄海上花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