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日本享有「人間國寶」美譽的日野原醫師，今年高齡一百零三歲，仍繼續出診，堅守人生志業。在百歲的生命史裡，日野原醫師不僅看盡人類各種浩劫，還親身經歷過一次死劫，在豐富的人生閱歷中淬鍊出生命的韌性和智慧。至今，這位國寶級人物仍精神奕奕地活在當下，並四處演講分享人生智慧，散播希望與和平的種子，且完全不顯老態。他是怎麼辦到的？

文／楊慧莉

生命軌跡

懸壺濟世超過七十年

日野原重明（Shigeaki Hinohara, 1911-），出生於日本山口縣，父親為牧師，在家中六個孩子中為次男；從小，就擁有不服輸的個性，因此在家、在校表現總是一枝獨秀。另外，由於遺傳父親的諸多嗜好，為人處世也最像父親，他被視為最有可能繼承父親衣缽的孩子。不過，十歲時的一場經歷，讓他對醫師行業心生嚮往。

生命典範和挫折

當時，日野原遇到人生的最初典範：安永醫師。有一晚，他的母親因罹患腎臟病，一度失去意識並全身痙攣，多虧請到家庭醫師安永前來救治，母親才漸漸恢復意識。安永醫師在大半夜時從家中趕來；儘管不多話，卻在日野原焦急地陪伴在旁時，用「承諾會醫治好母親」的眼神讓他寬心。待母親獲救後，安永醫師解救眾生的偉大形象也深深烙印在日野原的心裡，成為他效法的對象。

高中畢業後，日野原如願地考上京都大學醫學院，大一時因左肺感染結核菌生了一場大病，長期臥床曾讓他備感挫折，但這段臥床經歷卻讓他更懂得病患的需求，而期間藉由聽唱片休養生息也開啟了他對音樂療法的興趣，彷彿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。

少女之死的啟示

日野原的行醫生涯從主治一位十六歲少女開啟。這女孩出身貧寒，在工廠做事，因染上結核性腹膜炎而住院治療。期間，她的母親因要賺取她的醫藥費，甚少來探望，但女孩卻顯得懂事而堅強。三個月後，女孩的病情急轉直下，日野原醫生感覺自己快束手無策了。

當女孩睜大眼睛看著他，親口向他表達感謝照顧之意，並且要他代為轉達她對母親的感恩之情時，他卻不敢正視事實，只是說些加油打氣的話。不久，女孩臉色變得鐵青，脈搏也變微弱，他驚慌失措地忙打強心針，一邊喃喃說著「妳不會死的、要加油」之類的話。但，女孩最後還是回天乏術，在他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。

事後，日野原醫生懊惱不已，為何沒有及時答應女孩的託付，讓女孩安心離開？這件事讓他領悟到「醫師對於即將要過世的患者，應該要提供面對死亡的援助，必須要有一同承擔面對死亡的勇氣和感性」，從此致力於推廣臨終醫療，並於一九九三年成立日本首家獨立型的安寧服務機構。

遇劫機重獲新生

在當了多年的醫師，看過許多死亡後，日野原於即將屆花甲之年時，遇上「羽衣號」劫機事件，首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。

當時，日野原醫師為了參加日本內科學會，搭乘「羽衣號」飛機前往福岡，卻在途中遭劫。本來心慌意亂，後來他想起景仰的醫師名言和耶穌的話語，並讀著劫機者提供的小說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》，心情才稍獲平緩。當機靈的機長未照劫機犯要求飛往北韓平壤機場時，氣氛一度緊張，站在日野原醫師身後的少年劫機犯並揚言，若南韓軍隊攻進來，就要用口袋裡的炸藥讓大家同歸於盡。

日野原醫師當時讀到手邊小說裡的一段聖經引言：「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，仍舊是一粒，若是死了，就結出許多子粒來」，便心想：「或許我也會死在這裡，但是我的死有沒有意義呢？」

後來，經過多方交涉和讓步，機上人員平安獲釋。當日野原醫師再度踏上南韓土地時，有種重生之感，並覺得這新的生命是別人賜予的。之後，他又讀到哲學家馬丁布伯的話：「人只要不忘初衷，就能永保年輕」，堅信自己即使年過六十也能保有年輕心態，讓自己善用別人賦予的生命，認真過活。他後來成立「新老人之會」，即起因於「羽衣號」事件的生命啟示。

日本醫學創新者

除了以上提及的舉措，日野原醫師在日本醫界還有許多創新之舉，如將健康檢查引進日本，將心臟病、糖尿病等「成人病」成功更名為較具行動力、自發力的「生活習慣病」等。

目前，日野原醫師仍在醫院診療病患，同時擔任聖路加國際醫院理事長兼名譽院長、財團法人生活計畫中心理事長、日本音樂療法學會理事長，以及日本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日本委員會的大使；二○○五年受頒文化勳章，且著作等身，包括《人生四季之美》、《活得精彩》等。

良醫身影

人道關懷 隨處可見

日野原醫師的懸壺生涯裡，始終秉持「醫術即奉獻、亦為使命」的心念，這讓他凡事能站在病患的角度，且不覺得辛苦。

視病猶親

他在巡診、出診時，會花很多時間傾聽病患的病痛和煩惱，並與患者閒話家常，聊些對方感興趣的話題，讓他們放鬆心情，甚至露出難得的笑容。在耶誕節過後，他還會主動前往病患家中拜訪，了解對方出院後的狀況。出發前，他會先電詢對方的意願。

對於重症患者，日野原醫師在巡診時，除了盡量給與醫療上的協助，會鼓勵病患多專注在自己的興趣上，藉以舒緩其不安的情緒。

生命講堂

日野原醫師的醫治之手不僅伸向病體，也觸及即將開展的國家幼苗。

多年來，他每個月都會安排一、兩堂的「生命教育」課程，跟小學生分享生命的智慧，而且會用一種輕鬆、有活力的方式切入主題。

舉例而言，九十九歲時，他到廣島一間市立小學，先和小學生一起玩球、彈鋼琴，與他們來個忘年之交，再從一問一答中啟發他們對生命的理解，進而善用自己的生命。

此外，走過美日戰爭的日野原醫師，也將宣導和平理念當作畢生重要使命。在「生命講堂」中，日野原醫師不忘向尚不知戰爭為何物的小朋友傳講「和平的重要」，教導他們絕不可引發會犧牲人命的戰爭，並要他們從消弭之間的霸凌行為做起。

災區慰問

日野原醫師的人道精神不僅展現在像戰爭的人禍上，也擴及到遭受天災摧殘的同胞身上。

三年前的日本三一一大地震，已高齡百歲的醫師懷抱著「就算只說句話也好」的念頭，前往災區探視災民。當他看到當地滿目瘡痍的景象，心痛不已。不過，他的現身仍鼓舞災民，並聽到這樣的要求：「醫師，請您分一點能量給我。」於是，他就一一握著他們的手說：「我把我的能量給你。」

日野原醫師將三一一事件中所凸顯出的核能等議題，視為跨國合作解決人類困境的契機，他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日本的復興。

長壽祕訣

永懷夢想 活出好習慣

至今，日野原醫師仍維持每天工作十八小時、睡五小時、用餐一小時的生活作息。行事作為像個拚命三郎的他，實際上卻極注重養生：定期健康檢查、飲食清淡節制、甚至於近百歲時開始接受體能訓練，且平時血壓計不離身，隨時掌握自己的身體狀況。

新老人學無止境

二○○○年，日野原醫師設立「新老人之會」，以「愛、忍耐、創」為會訓，向年輕人展示新老人自我挑戰的能耐。

他將人生界分成三個階段：第一人生是五十歲以前，成家立業期；第二人生在五十歲之後，為反省期，在漸漸卸下養家之責後完全為自己而活，並從思索自己的生命意義中開始關注社會和全人類；第三人生則從七十五歲展開，是挑戰新事物、活到老學到老的時期，而他自己就是最好典範——八十歲以後才學水彩；九十一歲在自己所寫的音樂劇中演出，並且像指揮家小澤征爾一樣，指揮交響樂團。

新老人之會也催生了日野原醫師另一個與職業相關的興趣。他想採集會員們血液中的基因，並透過每年的健康檢查，了解他們平時的生活環境、飲食、運動、嗜好等，追蹤出遺傳之外影響老化、失智的因素。

身體力行好習慣

作為創發「生活習慣病」一詞的人，日野原醫師明白「好習慣」對健康的影響。他將自己的長壽歸功於多年來力行的好習慣，包括心中永保愛、持正面想法、挑戰新事物、鍛鍊專注力、調解壓力等。

此外，他還有十項深具啟發性的想法，對健康也有積極影響：維持好心情；調整體重；隨時有可期待的計畫，讓心靈活力源源不絕；喜愛你所做的，就無須退休；分享所學，生命會更豐富；接近自然和藝文，讓靈性獲得滋養；爬樓梯，保持肌肉健康；不過度注重金錢和物質，滿足感更重要；預期難測的人生，並從中學習和成長；尋找典範學習，發揮潛力。

家事國事天下事

日野原醫師曾表示，自己現在最喜歡的兩個詞是「夢想」和「勇氣」。而他也不時在每年多場的海內外演講中鼓勵聽眾：「要有勇氣懷抱夢想，畫出人生的大圓，圓要愈大愈好。」

「有勇氣懷抱夢想」也確實是日野原醫師現在的人生寫照，活下去的最大動力。誠如繼承其衣缽的小兒子所言，他一直「在做自己想做的事，也懷抱著總想為他人做些什麼的強烈念頭」，才能至今依然忙碌，且毫無怨言。

而這些夢想、想做的事，具體而言，就是持續守護他已失智的妻子，看到日本從三一一地震中復原，教育下一代熱愛生命、擁護和平，發現更多延緩老化、失智的祕密。從家事、國事到天下事，日野原醫師無一不關懷，這可能才是他總是精神奕奕、永不衰老的最大祕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