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國外理髮很貴，所以我到英國留學第一年，就學會了自己剪頭髮。

　剪頭髮的流程是這樣的：在房間地板或水槽鋪好舊報紙，拿出鋸齒狀剪刀，頭一低，左右前方喀擦喀擦，抬起頭，看一下是否滿意，拿個鯊魚夾把頭髮夾起來，繼續喀擦喀擦剪出層次。最後，轉個身，發揮下腰功力把頭往後一仰，憑手感剪後面的頭髮。

　剪完一趟，有兩種情況。一種是得到旁人的讚美：「哇！你的髮型好漂亮啊！哪裡剪的？什麼？自己剪的？好厲害！你怎麼連後面都剪得到？」第二種則是剪得像狗啃，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剪壞了，旁人也不敢問。有時候會出現第三種情況：剪得自己還算滿意，但是造型太前衛（像是《計程車司機》裡的勞勃‧狄尼諾），別人有點尷尬，不知道要不要問。

　我通常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剪頭髮。剪完後，可能頭上重量減輕，心情也輕鬆了起來。對我來說，剪頭髮不只是例行公事，還是一種自我療癒的儀式。

　因為這麼多年都自己剪頭髮，所以當婚後發現先生會去髮廊剪頭髮，我打從心底瞧不起他。「你還花錢剪頭髮呀。」我酸溜溜地說：「你太太都自己剪呢。」被我激了幾次，他有一天拿起剪刀走進浴室……沒多久，我就聽到一聲慘叫。衝進浴室，這位愛美的男子把他的頭髮剪成了第二種情況。我忍不住哈哈大笑，他則破口大罵：「你還笑！快幫我修剪一下啦！你不是很會剪嗎？」

　「我只會幫自己剪，不會幫別人剪啊！」我說。他把門一摔，拿起背包衝了出去。回來的時候，頂著人犯一樣的大光頭，冷冷丟下一句話：「我再也不自己剪頭髮了。」

　在波蘭懷孕生小孩後，有一陣子我的右手腕浮腫得很厲害，連帶手掌右側和小指都麻木得不能自由運動。手變成這副德性，連拿筆和打字都很困難，更別說剪頭髮了。頭髮於是愈長愈長，稍微流汗就變得又溼又重，沉沉地壓在頭上，把情緒也壓低了。掙扎了好一段時間，我決定去髮廊剪頭髮。

　剪刀下去那一剎那，我感到一陣毛毛的搔癢感從脊椎底部爬上來，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。從刀鋒傳來的寒氣提醒我，現在頭髮的命運是在別人手上。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自在，有一瞬間，我甚至想叫停。但是，逐漸減輕的頭髮重量，又讓我覺得放鬆。在半推半就下，頭髮剪完了。

　我望向鏡中的自己，那髮型雖然陌生（自己理髮時，我的髮型都差不多），但看起來還順眼。我於是說：「不錯，挺好看的。」理髮師笑了笑，說：「我也覺得很好看。」

　現在，我會自己修瀏海，到了要剪頭髮時，我就上髮廊去。剪頭髮對我來說還是一種自我療癒的儀式，只是拿剪刀的人不再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