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句誕生

中歲頗好道，晚家南山陲。

興來每獨往，勝事空自知。

行到水窮處，坐看雲起時。

偶然值臨叟，談笑無還期。

——王維，〈終南別業〉

讀懂名句

我自中年後便對禪佛之道頗有興趣，到了晚年就定居於南山山麓的輞川附近。往往興致一來就獨自漫遊各處，像這等快意之事徒然只有自己知曉。走著走著直到溪水窮盡之處，便坐下來悠然觀看雲霧緩緩升起飄移。有時恰巧碰到同樣山行的老翁，與他們笑談之間，也就忘了返回居所。

名句故事

綜觀王維一生的經歷，年輕時以早慧天賦受人矚目，政治上雖不算大展長才，卻也算是一路平順。正因前半生已看盡仕途多變，到了中年以後，王維的心境逐漸轉趨淡泊 ；平素吃齋濟人，妻子逝世之後寡居三十多年不曾再娶。四十多歲起對禪佛產生濃厚的興趣，在輞川隱居時，常於遊山玩水之餘深刻體會世事離合難料，在萬物造化間參得禪機道趣。

〈終南別業〉正是在閒遊中領略物外之趣的代表作，通篇旨在描述「偶然有所得」的逸趣。從偶然興趣獨自遊玩、隨意而行至流水窮盡，就地觀賞眼前雲彩冉冉飛升的情狀。最後，又是偶然遇見鄰近老叟，笑談間就此忘卻歸程也無所謂。

若非出於放下一切的輕鬆態度，是不可能察覺偶然與巧合的諸多樂趣。也唯有如此，「行到水窮處」才不至於感到窘迫無處可去，而能以安穩姿態仰望天空，尋覓不同境地的風景。

王維的「別業」，在母親過世之後，就捐贈興建佛寺，王維並不眷戀這片曾給予他隱逸情趣的居地，這種豁達的態度，正可和〈終南別業〉裡「無入而不自得」的快意互相輝映。

新說名句

王維對隱逸生活的熱愛或許從他景仰前朝詩人陶淵明可以略窺一二。早在十幾歲時，王維就曾改寫陶淵明的〈桃花源記〉，陶淵明恬靜不好俗事的個性，想必也透過桃花源美好自足的小世界，傳遞給王維。

陶淵明是中國田園山水詩的開山祖師，也是隱逸詩人之宗。他一意追求不為俗世所拘的生活方式，著名的作品〈飲酒‧五〉：「結廬在人境，而無車馬喧。問君何能爾？心遠地自偏。採菊東籬下，悠然見南山。山氣日夕佳，飛鳥相與還。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」具體表現「大隱隱於市」的精神；而詩中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景象，以及安適怡然的心態，更與王維的〈終南別業〉不謀而合。

同樣被視為西方文學界「隱居詩人」的艾蜜麗‧狄金生，也以一顆小石子比擬「享受宇宙萬物與我同在」的人：「在路上獨自漫遊的小石頭／是多麼快樂／既不憂事業／也無懼急務──／素樸的棕色外衣上／隨意披著路過的宇宙／自主若太陽……（〈艾蜜麗‧狄金生詩選〉‧董恆秀與賴傑威譯）。

看來，在離群索居的狀態中追尋更終極的和諧，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，似乎超越時空和文化差異，成為中外詩人同樣嚮往的目標。

（商周出版社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