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入鏡來。
從黃昏開始我們一直流連在宇治川。
像這些年一直流連在京都、宇治、奈良,地圖上若把它們連在一起也可以連成一條河川。
應該叫《源氏物語連連看》。
或者我已經中了源氏物語的毒,無可救藥,要不然怎麼會忘了舒國治的交代,跑去逛源氏物語博物館?雖然什麼都看到了,也什麼都沒看到。
就像讀金庸,遲早會看到電影版和連續劇版,最後還是小說最迷人。歷史考據很重要,但天馬行空的想像絕不可被剝奪。
源氏物語博物館基本上以觀光為設立目的,偏向展覽館而不是文學館。
展覽區和資訊區各司其職,前者的「春之御殿」復刻光源氏的內廳、「秋之御殿」復刻宇治十帖場景、影像室上映的「浮舟」是從電視大河劇剪輯的片段,建議直接跳過,因為時間太短很難理解〈日本一向沒有字幕,更遑論翻譯〉,只會留下橋姬忽男忽女,忽人忽鬼的恐怖影像。
資訊區提供各種文獻、小說、圖片,還可以玩猜謎遊戲,賣店小小的,特別為源氏物語設計的商品並不多;對粉絲而言比較有意思的是咖啡店,除了店名以書中人物「花散里」為名之外,連飲料茶點也都以源氏物語的人物為名,饒富趣味。
這個博物館唯一讓我驚喜的是它的外觀,雖然是仿寢殿式建築,卻採用現代的玻璃帷幕,線條乾淨俐落,四周綠蔭扶疏,雍容大器,完全符合宇治自古以來以貴族別莊聞名的氣質。
光源氏因為得罪弘徽殿太后,被流放到須磨,特赦後返京至「石山寺」還願,在路上遇到也是返京述職的常陸介,當時的交通工具是牛車,車隊更是陣容龐大,輩分低的陸介趕緊躲進杉樹林讓路;但常陸介的眷屬人數眾多,車隊拖得很長,還有十幾輛車子來不及躲,光源氏窺見牛車上女眷露在車簾外的衣衫袖口,從衣裳的質料光澤,就知道車內之人不是一般鄉下女子。相較於須磨海邊的寂寞晦暗,光源氏頓覺自己終於回到榮華富貴的世界。
只因偷偷看到車簾外光鮮亮麗的衣袖就能轉移心境,這種技巧高超的轉場手法,在源氏物語一書中處處可見,充滿令人著迷的想像。我們坐在宇治川畔看著江水一吋一吋沒入暮色,江邊民宅的松樹、梅枝、山茶盛開,猶如剪影,像源氏物語的故事一幕一幕上映,江水奔流,彷彿聽到車簾內竊竊私語的女眷躲在華麗的衣袖後,掩面嬌羞地說:「瞧!那源氏公子,多俊美啊!」
(本專欄每周一刊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