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隻白鴿得飛過多少座海洋,才能在沙灘上安睡──Bob Dylan 〈Blowing in the Wind〉
前不久,我參加一場研討會,會上某位學者發表了一篇名為「自我社會誌」的另類研究。這是一篇既檢視自己成長歷程,又檢視社會變遷的文章。如同所有陷入回憶中的人,他回頭探看一九七○年代初北上求學的自己,歷經保釣、鄉土文學、黨外運動等事件,眼見台灣逐漸走向眾聲喧嘩的民主社會。走過一個大時代。多少激昂的青年有話要說,多少急切的改革衝力蓄勢待發。為政治,為文學,為理想,為自己,為生命,為未來。
我坐在台下,對於一個生於一九八二年的人而言,看著他們,彷彿正看著一場下在遠方的滂沱大雨。我未能趕得上那場雨,但走過潮濕的土地,仍能想像當初雨勢之驚人。在那場雨中,有許多聲音以小說的形式流傳下來,讓後來的人們能憑藉文字,遙想當年。
陳映真可說是一九七○年代文化界重要的精神指標,他出獄以後以跨國資本主義為題材,紀錄都市男男女女在資本主義巨牢下的無奈與困頓。黃春明擅寫農村小人物,以他們的故事悼念即將逝去的鄉村生活。王禎和則以鮮活的庶民語言與略帶諷刺性的敘事手法,營造特立獨行的鄉土文學表現形式。陳映真、黃春明、王禎和等人雖風格各異,但他們立足生活經驗,將社會關懷投注在其小說創作,已被視為鄉土派小說代表。此外,王拓兼具小說家和評論者雙重身分,他在一九七○年代一方面發表以底層人民為對象的寫實主義小說,另一方面撰述多篇評論,投入彼時鄉土文學論戰,備受文壇矚目。陳若曦曾赴中國居住六年,她將該時期在中國生活經驗,寫成一九七六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《尹縣長》,紀錄文化大革命背後,龐大國家機器如何主宰人民的生命、情感與信仰,此書是台灣民眾一窺中國文革的管道。後起之秀宋澤萊表現不俗,他的「打牛楠村」系列小說關懷農村如何受到資本主義經濟剝削,紀錄台灣經濟轉型所牽涉的種種問題。
由一九七○年十一月的保釣開始,現實關懷成為文學家書寫的使命,文學與政治的相互辯證儼然是此際最引人矚目的現象。隨著當時作家愈加瞭解社會問題背後盤根錯節的諸多因素,愈發促使他們從經營美學技法走向政治與社會實踐,此時期作品緊扣住台灣時代脈動與社會議題,留下可觀成績。這場雨更波及台灣國界以外的土地,在北美、東南亞的華人社群,均籠罩在暴雨半徑範圍內。
一九七○距今將近四十年了。從二○一一年回望四十年前的台灣,那時澎湃高漲的革命情懷,恐怕非短短千字能訴盡,而所涉及的人事時地物,也非如此微小篇幅能處理。那時的天空仍湛藍,海洋仍遼闊,年輕的身體在土地上恣意地舞動身體,掙脫束縛,他們的汗,他們的淚,他們的血,狂暴地落下,宛如一場滂沱大雨,滋潤了台灣這塊土地。未來並不可知,答案飄散在空中,他們堅定地而不止歇前進。暴雨七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