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禾月

在寸土寸金的都市，我們小小的住家，本來就沒有專用的儲藏室，兒女成家之後，我們進入空巢期，於是，女兒房間裝潢時做成固定的那張床，不知不覺地，堆上一個小書櫃、舊雜誌、乾貨儲物箱、一個個準備二度三度使用的精緻紙盒、鐵盒，還有我由娘家看中帶回的一個竹籃。竹籃裡摺疊放著平日外出用的大大小小布袋。床上東西不少，擺放力求整齊美觀，因為我們倆老，每天晚上還要坐在床邊的書桌看報聊天。

晚餐後盥洗完，坐在這個儲藏室兼書房的小房間，雙腳往床上一伸，面對著心愛的竹籃，輕鬆閱讀報紙的副刊，是我個人頻率最高的日常。

完全沒有感覺到，先生對我那心愛的竹籃感到礙眼。直到前陣子，兩人下定決心「斷捨離」，要丟書、要捨精緻的紙盒鐵盒……先生說：「床就是床，床就該恢復它可以睡覺的樣貌，竹籃得拿走。」即使我一再說它放在角落好看不礙事，先生還是有所堅持，並批評起竹籃的「不好看」。

奇怪了，我覺得百看不厭，他卻覺得醜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

睡了一覺醒來，清楚了。原來～

童年的春天，我提著這種竹籃，去小河邊摘蕨類的嫩芽（所謂的過貓），摘了大半籃，滿足的提回家給媽媽加菜（薑絲炒過貓）。

夏天，我提著這種竹籃，到菜園裡的茄子枝條下，割馬齒莧回家給奶奶餵豬，或是到田埂割下嫩綠的草，給奶奶餵鵝。

冬末初春，我提著這種竹籃，走進空曠的田野，踩著溼溼的已經採收完番薯的田土，找冒出嫩芽的番薯，幾乎到了由嫩芽的樣貌，就可以判斷埋在泥土中的番薯有多大。那是很健康又有生產性的童年遊戲。有了小小的收穫，提著大大小小（大部分是小的）的番薯，到小河邊洗乾淨，再帶回家給奶奶煮來餵豬。

豬是我們農村家庭的小郵局，牠儲存著我們的積蓄。小小年紀的我能以竹籃為工具，參與這積蓄，進而得到大人一再肯定的喜悅，是我成長的重要養分。

這竹籃，我心中的「這種竹籃」，怎麼可以丟？但，我得尊重先生的感受，每個人的生活經驗不同，他小時候可能連這種竹籃都沒有提過呢，所以兩全之計，就只好在自己房間找安頓竹籃的地方，即使它不能陪我看書報，至少每天睡前可以和它說聲「晚安」。退而求其次，夠了，畢竟家是兩個人的。

「這種竹籃」，它是縷空編織，素樸不失美感，又有堅固合手的提框，我們稱它叫「花籃仔」，在五、六十年前的我們家，奶奶用、媽媽用、我用，大人、小孩搶著用，哪裡需要什麼「斷捨離」啊？如今我卻要為如何安置它而煩惱，想起來，不禁莞爾。

插秧的農夫說：「退後原來是向前」，在「淨零減碳」、「循環經濟」喊得震天價響的現在，搞不好有一天，大家會捨去輕便的塑膠袋，提著「花籃仔」上街買菜，重現我小時候的情景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