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吳德亮

媽媽喜歡畫畫，是我們兄妹三人都已成家立業、她總算卸下重擔以後才吐出的祕密；還說我的繪畫因子是得自她的遺傳，而非從小教我畫畫的爸爸，只是當時必須幫忙扛起家計、身兼護士與助產士忙翻的她，每天還得趕回家燒飯洗衣跟照顧我和兩個妹妹，繪畫的天分才一直被耽誤甚至被遺忘了。因此有一年問她最想要什麼生日禮物？回答居然是「壓克力顏料」，酷吧？趕緊到美術社買了油畫箱、壓克力顏料、大大小小粗細不同的油畫筆、畫布以及輕便型的畫架一起帶回花蓮，果然很快就看到她的作品，無論構圖或色彩都十分精采，很難讓人相信是出自八十歲素人的初試啼聲之作，每次收到她line來的畫作照片，我都能感受她滿滿的喜悅。

有次她從花蓮趕赴台北參加我的新書發表會，「和成陶藝工作室」副執行長曾冠錄特別邀我帶媽媽上山，讓她以釉上彩繪製一支白瓷花瓶。讓我大感驚奇的是媽媽從未接觸過釉料，且彩繪時必須騰出一隻手將花瓶輕輕托住，居然還能持穩，而且連草稿都不必就直接上釉彩，很快就完成了她最喜愛的楓葉，並在底部大方落款，一個月後收到燒製完成的花瓶直說漂亮，更成了來訪親友最多的驚嘆號了。

花蓮的家鄰近海邊，打開窗就可以看見浩瀚的太平洋，媽媽把花瓶放在窗口，與湛藍的海面同時接收陽光的跳躍，隨便用手機按下快門又似一幅畫吧？氛圍還接近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一九三一年的油畫〈時光靜止〉，那是媽媽最喜愛的作品了。多麼希望時光真能靜止，再帶著她上山畫釉上彩，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杯子也行。被家庭與公務耽誤的畫家媽媽，旅居天堂兩年多，還有在畫畫嗎？望著花瓶上亮麗的楓紅，思念更加深了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