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劉墉
斯洛維尼亞的布雷德湖(Bled Lake)美得像童話故事。
清晨教堂的鐘聲把我喚醒,推開窗,只見湖上一片迷霧,左側風來,淡煙向右移動,對岸山巔的布雷德古堡,好像海市蜃樓,浮在雲霧之上。天是鈞瓷的淡藍,猶未散盡的水氣,則為這抹藍加上含蓄的「包漿」。湖面漸漸呈現了!尖頂的教堂,在深綠的環湖森林襯托下,顯得格外明亮。
布雷德湖比台灣的日月潭小些,清澈的湖水據說來自阿爾卑斯山。左邊湖上有個小島,上面有座古老的教堂,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心,從高大屋頂上垂下一根粗粗的繩子,好多人坐在教堂禮拜的長椅上,不是禱告,也非崇拜,而是等著去拉那根繩子。每個人拉繩子之前,倒是先在胸前劃十字,對著「祈願鐘」許願。
我對打鐘很有經驗,別人費半天勁才能打響,我輕輕一拉,就傳來叮噹叮噹的鐘聲。那是因為我以前念台師大的時候,在一進大樓的樓梯旁,就有這麼一根繩子,有個學校的工友會按時打鐘。我總看他拉繩的樣子,好奇問他難不難?
他說不簡單,因為得讓原先垂著的大鐘擺動,那是股巧勁,用岔了,就算打響,節奏也不穩。我要求試試看,工友拒絕。後來我又要求跟他一起拉繩子感覺感覺。工友總算答應了。一次一次,漸漸地,他可以不再使力,完全由我掌控。我說「哪天你沒空,我可以代班。」
果然,有一天他下午有事,我沒課,他真交給我了。一共五次,前四次我打得很棒,半分鐘不差。至於最後一次,我事先跟女朋友說:「今天讓你提早十分鐘下課!」
我辦到了,只是從那天以後,我沒再打過鐘。
直到今天,在布雷德湖心教堂,顯然我半世紀前的技術沒忘。我興奮極了!跳躍出教堂,除我太太,沒人知道為什麼。
後記:
知道我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打鐘了嗎?
因為當天提早十分鐘,很多教授罵,尤其是正在考試的班級,全亂了!第二天教務長把工友叫去,工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,當場露出吃驚又懊惱的表情(懊惱一定是心裡暗罵我給他惹了麻煩)。教務長看他的表情,顯然連早打了十分鐘都不知道,罵一句「你老糊塗!」就算了。
工友接著找我,我也做成大吃一驚的樣子,工友罵:「以後不讓你打鐘了!你害我背了黑鍋!」
前兩年我還回母校去看,打鐘的繩子不見了,原先從樓頂垂繩子下來的洞還在。後來有博友留言告訴我,一九八二年,鐘壞了,校友捐贈了新的銅鐘,但是沒用多久,又改成電子鐘。
我的第一反應是:那個破掉的老鐘呢?應該像美國費城的「自由鐘」,供起來啊!
(摘自《爸爸不會哭》,聯合文學出版)
作者簡介
劉墉
畫家、作家。在世界各地舉行過30多次個展,在兩岸出版文學著作、繪畫理論、工具書及畫冊一百餘種,被譯為英、韓、泰、越等各國文字。是一個以自由的心情在生活、認真的態度在學習的人。有一顆很熱的心用來體會、一對很冷的眼用來辨別、一雙很勤的手用來分享、兩條很忙的腿用來超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