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吳孟樵
飛,在,十一月,問候初冬
這天的通關密語,竟然是……
每每,精神最不好的時段是在白天,即使前晚早睡或是睡得很久,白日依然是昏沉的,多數時候得在黃昏以後才感覺「開始」煥然甦醒。早晨拿起的杯盤,多次霹哩哐啷掉落,碎成數片。再惋惜地撿拾起來,恭謹地把碎片們送入「垃圾桶」。實不願意以「垃圾」名之這些該「丟棄」與「捨棄」的各種物件。把這些物件放入小小的桶子,桶子裡多半是撕碎的紙條、廣告單、濾掛式咖啡包、果皮、一根根自然掉落在地面的髮絲……每日或隔一日,將小垃圾袋置入社區裡的大型垃圾箱裡。
對於社區的清潔工作人員,我至為敬佩!每看到他們,我總要打招呼,或是說上「謝謝你們」、「辛苦你們」。他們還得把本就分類的物品,再次收整得更為齊整仔細,某回還見到他們把鄰居丟棄在回收區的舊家電的電池一一拆解下來,「拆解」,是為了讓丟棄的物件更為徹底的與大自然相融。看著他們年紀才中壯年,身姿已成佝僂樣,那是被生活、被重擔壓的吧。我聽到我的心在喉間、在胸腹間低鳴著苦滋味。
曾被少數知情的人形容我像是螞蟻、蜜蜂般的鎮日辛苦,那樣的苦,現在已形成模糊的記憶。當記憶模糊之後,整個人變得不勤快;卻無法不勤於讓多種意念飛來飛去,忙碌不已。這天,依然是在最明亮的窗,見到令我大感錯愕的畫面:一隻蒼蠅,蒼蠅呀,真的是蒼蠅,而不是蜜蜂,飛到唯一日日開滿花的花盆裡,以牠的腳搓搓這葉子,又以腳(或是加上嘴)搓搓小花朵,牠待了好一陣子,我看呆了,等我想以手機拍攝下這景況時,牠已「吃飽」,飛走了!
而我,也不過只是隔著窗景看,且這扇窗是密閉著,與牠形成近距離的透明觀視,也可說是被「隔開」,而不能觸碰的距離。這樣的距離,形成安全感。我不必怕牠飛進來叮我或物品;牠也不必害怕我這「生物」。
首見蒼蠅如蜜蜂、蝴蝶吸食花蜜,趕緊上網查,也許那是食蚜蠅,可以替花授粉,果真是類似蜜蜂與蝴蝶。成年食蚜蠅的主食是花粉花蜜。
這盆盆景是我生活中難以想像的「驚奇生命」,十幾年來日日有花,色澤深淺不一,我不曾給予太多關注,反而多與其他小盆景輕觸地打招呼。只是曾因小鳥與蝴蝶造訪這日日開花的花盆,我才開始對這盆景多行注目禮。某年出國多日,把一些盆景寄放在社區庭院,有人問我:「怎會買這盆景呢?」他說他不喜歡這種花。啊?我沒想過那是什麼花,只感覺這盆栽屬於刻苦耐勞型,不需人多照顧,依著陽光與少量的水兀自長得燦爛繽紛。
至此,我才細看此盆花的花莖與花朵很不相稱,花,小小朵小小朵地獨一綻開,或是三兩朵相連一起奔放。花莖一根根如刺,彷彿是放肆又節制的繩索,往左往右,往斜上往斜下,伸展為多種姿態。花莖布滿色澤很深,極具粗礪感的尖刺。這「身子骨」乍看不好看,但是屈伸延展的多變性,其實很美,剛硬中帶有柔姿。盆景的花朵依顏色被稱為「黛玉」、「寶玉」……直到現在從網路照片搜尋,才知道這是麒麟花,學名是虎刺梅。
身姿帶刺,卻有小鳥到這裡就著垂下的枝條盪鞦韆玩耍、有蝴蝶來訪,還有蠶寶寶棲居。這些生物令人想到「美好」。而蒼蠅,讓人直打哆嗦,甚至反胃地難受;卻因無意間見到蒼蠅吸食花蜜,感受到牠也有傳播美與傳遞花種的任務而不敢小覷。反思肉眼所見的「美」,被習以為常、根深柢固的觀念種下截然不同的偏執心。
食蚜蠅那天並沒有叼走小花,可是,幾天後,麒麟花花盆上莖葉依然茂盛,沒任何一株葉子是枯黃的,而是鮮綠色。但是,在寫作此篇散文的當下,我數度近身去看這面窗,一大堆綠葉,卻僅有兩片葉子上托載有花,共三朵花。這番生命密碼,我得再觀看幾天探究吧。食蚜蠅可以感受花與葉脈的呼吸?喝了黎明的露珠?
曾多番幻想我居住的屋可以有個小天窗,就在屋頂上(得搬遷到頂樓或是住在具有建築概念的透天厝?)斜向開啟往雲天之處,延伸舒展的心。當陽光灑落屋宇,醒來猶如徜徉在森林裡。不去思考森林也許存在著具攻擊力的鳥獸、遍布的荊棘、有毒的葉子與果樹,而是想像著清新的空氣與天地間的韻律。
如今,因為這難得的晨間觀看,我稍稍體悟珍惜某些時刻。尤其是在城市建築物與建築物擁擠互併,窗與窗交錯,難於窺見無垠的天空,也不易完全隱藏居家隱私,在這樣的條件下,飛行的各種生物仍願意造訪,展現牠們的生活與作息。
蒼蠅揮動「腳」,不斷地搓,是為了要把過多的食物,尤其是甜食沾染在腳的重量清除掉,以免妨礙牠們的飛行。看吧,蒼蠅也是在清除得丟捨的物件哩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