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章銅勝

我是一個性格非常內向，感情極其內斂的人。很多情感，對於我來說，不是沒有，而是很不習慣，也極不善於用肢體語言去表達。譬如，在家人需要安慰和幫助的時候，伸開雙手去抱抱他們。

仔細想想，我也曾抱過家人，我們也曾在相互的擁抱中溫暖了對方，只是我們做得很少。

記得女兒剛滿周歲時，因為沒有時間照顧她，就將她一個人放在鄉下的父母家。我每周只能回去看她一到兩次，去的時間也不固定，有時候是中午，有時候是下班後。

父母家門前有一段坡路，有時，我剛出現在坡下，女兒發現我，就會立即跑過來，伸出一雙小手要我抱她。有時，等我走到身邊時她才發現，稍一愣，也會立即伸出雙手，不管自己的手上是否有泥汙，也不會管臉上有沒有鼻涕和淚水。

被我抱在懷中的女兒很開心，會得意地看著剛才和她一起玩的小朋友們，然後伸出手環抱著我的頭，將小臉在我的頭髮上磨蹭著。我想，在我的懷抱裡，女兒一定是非常驕傲、開心的。

然而開心的時間總是很短暫，我陪她玩上一會兒或是吃過晚飯後，就要回去了。經常是偷偷地，趁女兒不注意時溜走的。次數多了，女兒再見到我時，總是在身邊黏著我，把我抱得緊緊的。

後來，我問女兒，是不是還記得小時候的這些事，她稍微愣了一下，隨即調皮地將話題繞開，讓我說一些她小時候的趣事。這些事，也許女兒不記得了，也許是不願意再提起。

去年，父親病了。這是我長這麼大，過得最辛苦的一年，從三月初到十月下旬，一直在醫院和公司之間奔波著。好在經過治療，父親的病情有了好轉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。

這段時間，在我最崩潰無助的時候，每次從醫院回家，妻子看見我失神的樣子，總是很心疼。她會默默地走上來，用雙手環住我的腰，抱著我，靜靜地陪我站一會兒，說些安慰我的話。事後，我的心裡總會好受一些，又會萌生新的希望，提起新的勇氣來。

我不知道，如果沒有妻子的擁抱和鼓勵，我能不能陪著父親一起挺過這樣艱難的一年。

小時候，父親是不是抱過我，我記不清楚了。從我記事起，父親在我心中，一直是很剛毅堅強的形象，他似乎不需要別人的擁抱，也很少去抱別人，哪怕是自己的孩子。

父親住院以後，雖然在我們面前表現得很堅強，但我知道他的內心是脆弱的。手術前，我跟父親談了很久，講了他的病情、治療的進展與術後的預期。父親默默地聽著，很少插話。說完，我想上前抱抱父親，給他一些鼓勵，卻被父親找借口躲開了，我看著他，心裡抽痛了一下。

父親術後的那段時間，每天要下床活動一段時間，他不能自己用力，我說，讓我抱您起床吧，但他很乾脆地制止了我。父親只讓我在他面前弓著腰，他用雙手勾著我的肩背，我將手伸到他背後，輕輕地抱著他，這樣，他就可以借力慢慢地起身了。

我用手托著，感覺父親的身體竟是這樣的輕。我不知道，這樣算不算是抱著父親了，如果不算，以後父親還會不會讓我抱他呢？他大概是不願意的。父親出院後，我常去陪他聊天，幾次想到這樣的話題，但都沒有說出來。

有時候，我多麼想抱抱父親和自己的家人，也希望他們會抱抱我，給彼此溫暖和鼓勵……或許，父親的心裡也曾這樣想過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