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徐禎苓

也許是因為住家就在尖峰巷尾，阿慶、阿源幾個兄弟經常與鄰居們在巷尾玩耍。

巷尾有座灰泥色的圓弧碉堡，像個大帳篷，側邊有門能夠出入，並設有機槍口，據說是日治時代建造的。二戰末期，美軍空襲台灣，有著空軍基地的新竹，自然成為目標之一。當年尖峰巷的人都相傳竹蓮寺的觀音曾飛身接砲彈，但人也不能總是期待神明顯靈，於是城市的街口陸續搭蓋起碉堡，來防禦美軍襲擾，尖峰巷銜接南大路街角的就是其一。

二戰結束後，全世界陷入冷戰，碉堡的作用慢慢轉變，白天成為中輟生偷抽菸、放空的基地，有時是小孩遊戲的場所，晚上則為流浪漢擋風遮雨的家。時間斷面裡，碉堡的內部空間如翻牌一樣，早中晚不同模樣。但昆仔、阿鳳多次告誡孩子盡量少在碉堡那邊逗留，沒人保證中輟生、流浪漢會不會拐走小孩，那下場又會是怎樣？

不過，阿慶有時還是隨著鄰居小孩到碉堡那帶放沖天炮。他們先去碉堡旁邊的柑仔店買炮，買完就來這兒放。

尖峰巷尾有間柑仔店，終年昏暗，牆壁環伺著大大的木架，上頭陳列整齊一瓶又一瓶大玻璃罐，孩子們最愛湊近罐子，觀詳裡頭玲瑯滿目的東西，譬如玻璃珠、橡皮筋等玩物，抑或是各種餅乾糖果，柑仔糖、健素糖……它們色彩斑斕，在幽暗空間裡閃爍著光。對於孩童來說，柑仔店是全世界最具吸引力的地方。

孩子們從長輩那兒取到一角錢後，小心翼翼揣在口袋，跑跑跳跳來到柑仔店，老闆娘是好老的阿嬤坐在櫃檯看店。孩子們遞出一角錢，阿嬤打開玻璃罐，取出兩顆柑仔糖給孩子。他們把柑仔糖含在嘴裡，儘管糖果粗礪，經常磨破上顎黏膜，但那味道真香甜，哪怕有色素、是糖精，每個人洋溢的笑臉，那彷彿是此生最幸福的片刻。

後來，為了道路規畫，碉堡拆除了。又後來，柑仔店的老闆娘過世，小店無人繼承，收攤了。那些失去好像意味著一個時代真正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