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田運良
我們似乎都太快了。
我們真的都太快了，快得趕集著確幸的獲取、快得緊迫著歡樂的汲求、快得壓縮著夢想的虛擲、快得忙亂著壯志的速成，大家拚命把握分分秒秒、時時刻刻不斷衝刺、不斷超越、不斷追趕、乃至如無頭蒼蠅般地急促盲目地跟從隨流，以致沒有時間思考、沒有時間觀覽、沒有時間聆聽、沒有時間閱讀、沒有時間關愛、沒有時間談心、沒有時間放鬆，更沒有時間讓自我靜靜獨處、跟身處之地悠悠齊行、與此時當下好好共聚。
世界太快，心，太匆忙，生活履程請減速，甚至停下來，練習另一種速度：慢。
「慢」是一種另類角度的審美觀、一種另類相處的生活態度、一種另類漫走的行旅哲學；一如「緩」、一如「徐」、甚至一如「遲」，隨意讀著這種節奏、情境、氛圍之種種。慢，很是美好，輕輕緩緩地慢—下—來—正是面對當前失速世代、妥適安頓身心的特效處方與精神準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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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不慢下來，甚至為何不就停下來？
時間很抽象，卻具象地實際主宰著世界宇宙的輪迴往來。於此虛無匿隱的時光過隙間，我們總是急著快著趕著、忙著盲著茫著，過眼流逝的幕幕風景中，有心無意地便錯過了喧囂中的悠然、紊亂裡的怡然、騷動內的愜然，所以真該慢下來，就如體驗現在身處的這座城，與城之履程。
這城，「宜蘭」尤其，慢。
行旅在福爾摩沙寶島裡的東北角的這城，因為它慢，所以我也慢、應該慢、必須慢。慢裡，隨心浸染於鄉里間獨有的季節時令、徜徉在街巷裡樸約的步調節奏，乃至深溺於藍天碧地交織、暖陽微風錯落的美感流動，簡單享受「生活」、「生存」乃至「生命」的真切所在。
這座慢城英挺站在舊歷古史中，沉穩而靜默不語、滄桑但勇敢不懼、流變卻忠貞不渝。親近過程的乍遠還近中，澄淨清澈地含納明透的寧謐感覺，正像是與嘈雜繁華隔絕的悄聲靜然；這座慢城以不甚刻意的自在態度，自然隨意地在尋常日子裡布置著詩意時光。
此間以一個旅人的悠閒之姿，總憧憬著如此的緩步優雅與這樣的漫旅日常，際此體驗的驚豔感動，正是那種無以言說、形容、喻擬的「慢」。
這趟城之履程，輕裝簡從自蘭陽別院啟程，就以徒步踏履出發，按圖索驥地自中山路─舊城北街─碧霞街─城隍街─聖後街─文昌街─新民路─崇聖街，彎轉折迴於街頭巷尾間，穿街走巷一一探訪楊士芳紀念林園（宜蘭地區第一位進士）、潘宅古井（清嘉慶年間建）、碧霞宮／岳武穆王廟、城隍廟、文昌宮、昭應宮（祀奉噶瑪蘭廳「三大老」楊廷理、翟淦、陳蒸）等遺址內內外外，整整好大一圈巡過舊城區的大半部，民俗軼事文史之豐美盡在腳下、眼前……
開拔之初，對城的陌生我提醒自己別怕迷路，若是真的迷路也莫慌心失措。其實我還很期待會在某個路口街角轉錯彎、走錯路，而不意發現某個祕徑、某個新境，恰可尋幽某個尚未出土的考古或是幾世紀前的遺跡，我想那絕對會是與宜蘭舊城的另番驚喜的美麗邂逅、意外的不期而遇。
然此，履程中不容錯過的繁景，是沿途路過的北門綠豆沙牛奶、城門孔仔蒜味肉羹、十六坎瓜子雞麵、檸檬愛玉、阿月老店、松仔腳阿源老店、城隍廟口麵攤、城隍街口冷白粉圓、阿南米粉羹、信利號阿塗貓耳朵、日日香包子饅頭、文昌炸醬麵、爌肉飯等等老字號庶民美食，冰冰涼、熱騰騰均有，屢屢飄香沁心，令人垂涎而大動食指，那在地俗味更是滿滿餵飽養足了胃口的渴望。停停走走、吃吃喝喝，而這城之履程，就更慢更慢了。
我們確實需要更慢、更慢。
此間以一個旅人的悠閒之姿，總憧憬著如此的緩步優雅與這樣的巡旅日常，際此體驗的驚豔感動，正是那種無以言說、形容、喻擬的「慢」。
慢履、漫旅裡，這城與這城子民容有傷痕、瘡疤、創痛，那都是歷史進程的記憶。我反覆讀著老屋老街老廟老攤，分享它們歷來的生命光景、情感跌宕，時序一年接著一年，對應自己的生活內涵，那鋪陳在歷史底層的、被淹沒的生命經驗與情感之枝微末節，都一一浮顯出來。我彷彿理解到，原來在歷史潮流中，經歷歲月淘洗乃至摧折，現在還能留駐下來的斷垣殘壁、破磚碎瓦，終會穿透史冊，與時代相互印證詮釋，都能被好好安放妥置在標註為「宜蘭」的疆土上。這城的巨大歷史串聯個人渺小生命史，所匯聚出來的能量，將是永世價值鮮明且值得尊崇的圖騰。
落腳宜蘭一整年了，我已不是個旅人，悠悠品味蘭陽的春夏秋冬的尋常遞換、人文歷史的流淌，也品嘗著自我發掘的宜蘭五味——既嘗酸、甜、苦、辣、鹹，亦品村食家饌的滋味、鄉土人情的韻味、傳統烹作的風味、百工職人的脾味、風貌景致的況味。
而這趟城之慢履後餘韻縈迴，糾繞腦海裡的是先人墾拓記憶、父祖族裔原鄉的，噶瑪蘭之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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映襯在大歷史之下，舊城各個角落，始終如常傳衍百幕千景人間故事、百年千秋風土史話。
放慢觀覽的速度凝視宜蘭，彷彿在時間中逆流溯行，街頭巷尾間埋著從千百年前即傳承下來的時光密碼，如一幀幀暈黃老照片，裝幀在城市鏡框裡，讓人欲欲想要以文字書寫、以圖繪描畫、以影像攝景昔舊時光中的處處細節，當然，某些體認感觸或許淺薄或不深刻，但這正是必須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踏查行履之必要呀。
必須再次提醒：我們真的太快了，請緩下來，享受「慢」的章節裡醃漬好的悠閒、逸趣、遊興，每趟「慢」的走訪都彷若已然微醺，更或興起甚至狂醉於此呀。
漫旅慢城，如隨走人生履程，總會發現其內藏著一處處香氛滿溢的桃花源、繁盛豐饒的天堂、浩瀚寬袤的宇宙。是的，慢，停駐或經過、離去或歸來、咫尺或千里，都是人生行旅的新哲學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