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三嫂，我帶了一個特別的客人來妳。」

大年初一晚上，全家正坐在客廳被電視裡的短劇逗得大笑之際，小姑媽的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大門。

門框內側的木門全敞開，只有外側的鐵門還拉上，每次小姑媽來都是自己開門進來，今天竟然是站在門外賣關子。

「特別的客人？」

母親離開位置走向大門，透過門櫺只看得見笑盈盈的小姑媽，身旁站著一位穿著素雅卻也難掩貴氣的女子。

「阿綿姐，妳還認得我嗎？」

母親才一推開門，那女子馬上上前握著母親的手，說話語氣激動中帶了些期待，一臉燦然如同桌上的水仙盛開。

坐在客廳裡的人全站了起來，父親把電視關掉，我則讓出座位請客人坐，我們都不知道她是誰。

「妳是那個去台南割稻子的那個女孩子嗎？叫──」

「對啦！對啦！阿敏啦！」

這位叫做「阿敏」的人，小時候因為家境清寒，加上父親討海遇到颱風，人和船都沒有回來，十三歲那年就跟著大人出外幫人收割稻子賺錢。依照規定每個人一次都得收割六排稻穗，小敏因為年紀小，速度慢，再加上生手，所以總是落後，當大家休息時，就只剩下她還在田裡忙。

那年我母親也才二十四歲，母親後來就自己排在阿敏的旁邊，並且幫她收割兩行，中午吃飯還幫她夾菜，因為兩人年紀差很多，小敏不敢和母親說話，母親也只是微笑以對讓她寬心。

隔年阿敏全家搬到台北，但她總是忘不了這件事。

到台北的阿敏，先在台元紡織廠工作，後來認識了在果菜市場搬貨的先生，兩人省吃儉用，除了在三重買了第一間房，還做起了蔬果批發生意。

五十年來，阿敏一直想再回到出生的村子，但村子裡早沒了親戚，也沒個藉口返鄉。今年她把公司交給了小孩，自己退休了，想要尋找兒時的回憶。

離開五十年了，才一下車，竟然剛好問到在雜貨店買東西的小姑媽。

「算起來我是運途好……」

「其實，那時候我好怕，如果不是妳照顧我……」母親和阿敏留下了淚。

不知道聊了多久，只知道外頭的鞭炮、煙火不斷的讓年味滋長，讓年更加溫暖。

離開前，阿敏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紅包和一個手鐲，還沒說話母親就推了回去。

「人有緣才能認識，我們都老了，少年的事情記得就好，妳還記得我，我就很感心了……」

母親送阿敏和小姑媽出門，出院子、出巷子，一直到十字路口的雜貨店店旁那輛在路燈下黑亮的轎車。

阿敏坐上車卻久久關不上車門，還是母親幫她把門推上，輕輕的，一如母親一直的溫柔。

阿敏按下車窗沒說話，只是紅著眼眶看著母親。母親沒說話，只是紅著眼眶笑著。

「有閒再回來……」

「會啦！我會再回來找妳……」

年，在寒風裡滋長，也在母親的凝望中，溫暖。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