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曾品璇

北藝大藝術與人文教育所

今日，穿上妳逝世後遺留給我的襪子，妳和友人說要送我；聽說，類似的另一雙，妳穿著上路。

曾經，因為視覺文化期末作業，我們在傅園相會，我和妳分享我的作品，紅色的足壓著紙盒，混雜染著皮膚色、黃色，我和妳說：「我想到外在世界對女人的感覺，我用腳沾了紅色顏料，壓著紙盒，就像剛出生嬰孩要用腳印換取出生證明。紅色對我來說是傷口的顏色，最近看了一本書叫《纏足幽靈》，書中談即使當代的女性沒纏足，但我們總是有許多無形的束縛。纏足那種又想追求美又痛苦的感覺，這種雙重的感覺，就是我對外在世界框架女人的感受。」

原來，這段話，妳放在心上。

妳買了這雙襪子想送給我，因為顏色和這件作品很像。或許，妳沒說出口的，妳想用襪子裹暖我的雙足，溫暖我的心；或許，妳想和我說，朱色和黃色不應該只是傷口的顏色，而是溫暖且美麗的顏色。

今日，一道道冷風灌入紗窗，隔壁的油煙隨著細縫竄入房間，早餐、午餐、晚餐，時間流轉，穿著襪子，論文文字仍停留在妳過世前，還好那時寫下了我們的記憶。

油和風進入臉部的孔，筆電再度關起，停筆，我無法寫。

在妳還沒過世之前，相約圖書館的那一天，在妳的面前我寄了論文稿給DR，信件開頭寫著：抱緊破碎比追求圓滿困難得多——取自張啟疆〈車惑〉。

寄完後抬頭，和妳四目相接，妳笑靨如同紅花燦爛，嘻嘻笑著，拿筆記本給我看，「詩要取自生活」妳秀中帶豪的筆跡在格子紙上。那時在妳面前讀這篇〈車惑〉，覺得奇妙又讚嘆，對於作者能夠把一次車禍的日常經驗轉寫到人生的哲思欣賞不已。多特別的題材，那時〈車惑〉對我來說，是一篇很美值得珍藏的作品。

而我多希望，文中的破碎兩字就停留那封已傳送的論文信件之中，〈車惑〉事件字字句句就只是靜靜地放在在一○四年度散文選內。

最近聽到妳車禍當日清楚的來龍去脈，聽得當下，我不相信是妳，只認定那就是個遠方旅人，那不是妳；〈車惑〉是一篇作品，不是妳肉身在場的曾經。

穿著這雙襪子，淚水止不住的滴入鍵盤，那時我才瞭悟，妳將溫暖的紅色留給了我；那一瞬間，紅色在妳生命中真的成了傷口的顏色，一如我們過往的相處模式——交換，交換著日常，交換著畫作，交換著文字；只是，這次交換完，妳緩緩地走到另一個我未曾到過的世界。

謝謝妳的襪子，溫暖的棉與外頭寒冷的風相互抗衡；不論妳我在哪裡，我們都穿著，讓紅色都是溫暖的顏色，離開傷口、離開痛，如此緩緩地走下去，不論在生與死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