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方梓
在高鐵上,我的鄰座是一對七、八十歲的夫妻。我座位靠窗,老太太坐靠走道,老先生坐中間,他們的小桌子上各擺著一個鐵路便當,當我要進入座位時,老太太卻一動也不動,坐中間的老先生趕緊先收起自己的便當和桌子,接著再收起妻子的。等我坐好,他再拉開妻子的桌子,擺好並打開便當,還幫忙撕開筷子的包裝紙,將筷子遞給妻子。
我想這個老太太好像女王,有個好丈夫服務。
「汝那毋呷,冷去都無好呷。」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吃著便當。
「亦飫啦,返到厝吃都好。」老先生輕聲細語地對妻子說。
「亦飫那著這早買。」老太太津津有味地啃著滷排骨。
「有賣就要買啊,返到厝再用乎燒就好啊。」老先生遞了一瓶開了瓶蓋的水給老太太。
十點四十幾分,吃午餐確實早了些,不知老太太是沒吃早餐還是胃口好。還不到桃園,老太太已吃完便當,放下筷子喝口水,靠著椅子,把腳往前伸,看起來是要休息了。老先生立即幫妻子將椅子往後,讓她躺著。又收拾桌上的便當、筷子、水。
老先生又輕聲地對妻子說了些話,但妻子沒有回話。
這個老太太女王真好命,只差沒有飯來張口。
「到啊是否?這呢緊。」快到台中,老太太好像睡醒了。
「就要到啊。飲水啦。」老先生又遞上水。
「是什麼關係,哪會一直想要睏。」老太太喝了口水,用糊糊的聲音回答。
「甘會是藥的關係?」
我以為他們跟我一樣在台中下車,直到車都快停妥,似乎沒有要下車的意思,我想應是下一站下車吧。
我站起身準備下車,老先生趕緊收起他的桌子,老太太仍是一動也不動地伸長著腳。我這才發現她戴著毛帽和太陽眼鏡,我想老太太應該是動了眼睛手術,視力不是很好,一路由丈夫照顧著。
在往中興大學的計程車上,我想著老先先溫柔地對待老太太,那情形就如父親對待病中的母親。
母親長年受脊椎痛之苦,即使動了手術,照樣喊痛,渾身不舒服,清爽不起來,這七、八年來,在還未請外籍看護之前,父親接手洗衣、買菜、打掃家裡。
母親唯一的工作就是做飯,但她站了約五、六分鐘便得坐下,煮一頓菜經常是坐在椅子上;直到二、三年前,阿蒂和莉雅陸續來幫忙,母親才結束又站又坐的煮飯工作。也從那時開始,母親大半時間都躺在床上,除了吃飯、吃藥、洗澡,什麼事都不愛動也不愛出門。
於是,父親幫母親染頭髮,幫母親剪指甲、掏耳朵,每餐吃的藥,每天量血壓,也都是父親處理,父親儼然是母親另一個看護。母親愈來愈退化(或是享受被服侍的感覺),連看電視、聽歌的遙控都要父親操作。雖然父親偶爾會叨念母親不愛走動,但卻也似乎喜歡有被依賴的重要。
在公園、廟前,常看到長者坐在輪椅上,由外籍看護推著出來曬太陽或透透氣,這些看護十分熟識地聚在一起聊天,這些長者則是排排坐,不是垂著頭,就是無精打采、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,彼此並無交談,倒像是等車不期而遇。我想,如果,這時身旁是老伴,心情、氛圍應該會不一樣吧。
少年夫妻,老來伴;人生的最後一站,最幸福的莫過是有伴侶相互扶持,有老伴細心照料,攜手度過晚年,度過病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