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蔡世偉

我分別在人生的不同階段，遇上這三個學生：讀大學賺零用錢的時候遇上麻木的智溢；在補習班拚地位的時候遇上瀟灑的遊俠；暫離補教界專心翻譯寫作的時候遇上逗趣的芯蓉。

智溢之所以請家教上全科班、每天晚自習，無非是想要考好；芯蓉每天在古亭麥當勞上課、在K書中心苦讀，無非是想要考好；遊俠在學測後報名補習班並主動來討教作文，無非是想要考好。這三個孩子的目的都是一樣的。那麼，請容我問各位一個問題：智溢與芯蓉有沒有可能考得贏遊俠？

作為他們的老師，我提供我的答案：沒有意外的話，絕無可能。

什麼叫意外？舉例來說，遊俠在大考當天食物中毒；或者，遊俠在大考當天忘了帶准考證；或者，遊俠在大考當天跑錯考場。

這樣智溢跟芯容就可以考贏了嗎？不一定，因為就算遊俠的作答時間被耽誤了，或是帶著劇烈的腹痛應考，仍有很大機會可以考得比他們好。

那不然，遊俠大考當天忘記出席，直接缺考。這樣麼誇張的意外之下，智溢跟芯蓉總會考贏了吧？

答案很殘忍——還是不一定。因為大考有兩天，只要遊俠隔天記得去考試，他仍可能只用一天的成績就贏過他們兩天加起來的成績。

智溢與芯蓉在高中的生活裡，都投注了很多時間在課業上，結果怎麼會一點機會都沒有呢？

這就是我要問大家的問題：努力讀書有用嗎？

問得更精確一點：在天分的差異面前，努力讀書有用嗎？

正在讀這篇文章的讀者啊，如果你是國高中生，一定常常聽到老師諄諄告誡你要努力讀書。有沒有聽過哪個老師勸你不要努力讀書啊？應該沒有吧。

現在，我就以一個老師的身分，請你不要努力讀書。你應該做的是：努力找到自己的天分所在。否則，一切努力都是枉然。

智溢與芯蓉的天分都不在讀書。他們把高中三年全部投注在晚自習、全科班、家教、K書中心裡面，他們賠上了整段大好青春，只為了武裝自己，讓自己變得更強，然後上考場殺敵。上了考場，卻遇到遊俠這種人，彷彿在戰場上遇到呂布，生還的機會趨近於零。

你上對戰場了嗎？

人生在世，必有欲望。有欲望就有爭鬥，有爭鬥就有戰場，有戰場就有勝敗。不是常聽人家說「考場如戰場」、「情場如戰場」、「職場如戰場」嗎？可見世間處處是戰場，而最冤枉的，不是在戰場上輸掉，而是打從一開始就上錯戰場。

遊俠讀書，上了考場。他上對了戰場。他進了台大電機，遇到很多跟自己一樣有理工天賦的人，覺得快樂。他繼續打桌球，繼續拉小提琴，繼續覺得「讀書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」，然後他驚喜地發現，周遭很多人讀起書來，甚至比他更輕鬆寫意。畢業後他也許會投身業界，也許會繼續進修，總之，他會學以致用。他高中時花在讀書上面的時間並不多，但投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沒有白費。

智溢讀書，上了考場。他上錯了戰場。他整個高中都在課業之中放空，結果只是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中進入一個更加名不見經傳的大學，遇到很多跟自己一樣一路放空上來的人，大家一起蹺課，偶爾上課就一起放空。哦，容我更正，現在有了智慧型手機，他們可以上臉書，玩「神魔之塔」，沒有必要放空了。畢業後，他因為家裡有錢，可以直接繼承家業。他會發現自己沒什麼能力，但是老爸把大部分的路都鋪好了，所以還過得去。他高中時花了那麼多時間晚自習、補習、上家教，回想起來全都白費了。

芯蓉讀書，上了考場。她上錯了戰場。她整個高中都在古亭的麥當勞與附近的K書中心度過，結果以自己的標準來看，考得出奇的好，上不了北大法律系，但至少上了排名後段的某私立大學法律系。四年過後，無論想要當律師、檢察官或法官，她都必須參加國考。她會跟高中一樣努力讀書，甚至更努力。上了國考的考場，她一樣會遇到很多像遊俠那樣的人。落榜幾次之後，她也許會退而求其次去考書記官或法警。她一樣生性開朗逗趣，一樣談很多戀愛。她高中時花了好多時間K書上家教，也許不算全然浪費，但她應該可以把這些時間花在比讀書更有意義的事物上。

上錯戰場，智溢跟芯蓉的人生從此毀掉了嗎？當然沒有，他們兩個很可能都過得很愜意。浪費時間努力讀書真的那麼嚴重嗎？也許不是，只不過虛擲青春而已。但在這裡，請讓我們思考這樣的問題：如果智溢其實是一個唱饒舌歌的天才怎麼辦？如果芯蓉其實是一個跳芭蕾舞的天才怎麼辦？浪費時間事小，浪費天賦事大。

台灣的教育體制連同大部分的學校、補習班、家長、老師一起把所有孩子都送上考場，聯手逼所有孩子都把年少時光砸在鋪天蓋地的考卷、講義、參考書、課本與回家作業上，很少試著去發掘他們真正的天賦所在，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。

想想看，如果當年不要讓周杰倫學鋼琴，逼他跟大家一起讀書升學，現在的周杰倫會在哪裡？做著什麼樣的工作？

想想看，如果當年不要讓林志傑打籃球，逼他跟大家一起讀書升學，現在的林志傑會在哪裡？做著什麼樣的工作？

（摘自《孩子們的南陽街與大人們的補習班》，大旗出版）

作者簡介

蔡世偉

台灣台北人，一九八四年生於宜蘭，天秤座。台大外文系畢業。主業是閱讀、運動與戀愛，副業是教書、翻譯與寫作。譯有《麥可喬丹傳》、《公開：阿格西自傳》等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