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記者阮愛惠

圖／稻田電影工作室提供

二○一四年，以「影視戲劇藝術家」身分得到國家文藝獎肯定的王小棣，是國內極少數橫跨電視、電影、動畫、紀錄片、劇場的影像創作者。他的影像作品著重人文和社會關懷，充滿理想主義，長期影響台灣的年輕創作者和觀眾。

從業超過三十五年的王小棣，子弟兵滿天下，是台灣電視、電影圈內人口中的「小棣老師」，導演陳玉勳、蔡明亮、藝人許傑輝等都是他的學生；即使是不曾受教於他的人，對他也有老師般的景仰，因為他所出品的電視電影作品，長期探討和庶民生活相關的議題，充滿濃厚的人道關懷，對社會有一定程度的反省和指涉。王小棣年輕時即創辦民心影視公司及現在的稻田電影工作室，從公司名字就可看出，他一開始就從大眾的立場出發，貼近這塊土地的心跳。

作品呈現 社會百態

王小棣的電視作品串連了台灣世代的共同記憶。從老三台年代的《全家福》、《佳家福》、《母雞帶小鴨》等溫馨家庭喜劇，到這十多年來在公共電視製作的一系列優質連續劇。例如探討實習醫師生態的《大醫院小醫師》、研究台灣自然環境和經濟該如何雙全發展的《赴宴》、取材自非洲替代役男連加恩醫師故事的《45度C天空下》、正視失親及失能家庭青少年成長困境的《刺蝟男孩》、諷喻警政界與地方權力結構糾結的《波麗士大人》，還有日前才剛在公共電視播畢、關於台灣畜牧業與土地關係，及男孩與男人內心世界的《長不大的爸爸》……，在在連結著時代的脈動，讓觀眾透過戲劇看到社會現實的切面。

電影作品方面，王小棣的理想性格更濃烈。他用四段式喜劇《我的神經病》刻畫現代人內心的不安；以《擁抱大白熊》提示現代親子關係的疏離感；他為兒童推出台灣第一部本土手繪的劇情動畫《魔法阿媽》；透過《酷馬》，他揭示女性在生命困境中展現的生命力及寬恕的真義。

參與社運 不平則鳴

有評論者認為，王小棣的電視作品如為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寫史作傳，透過他所敘述的影像故事，可以看到台灣社會各階層的階級差異，以及家庭、職場、學校及性別之間的種種價值準則。而他的作品之所以感人，貴在他的視界和胸懷，他永遠選擇站在「雞蛋」這一邊，即使沒有勝算，也不放棄和權勢高牆對抗的勇氣。

王小棣向來把自己是「社會主義者」掛在嘴邊，拍電視劇，就是他參與社會運動的一種方式。然而這一兩年來，他真正走進社運現場，積極參與各式各樣公民運動，無論反核、反都更、聲援關廠工人等遊行、抗議，總能望見他熱情投入的身影。他指出，許多前輩一生經歷過無數迫害，但從來沒有放棄推動社會改革，為的就是讓後來的人可以過好一點的生活，擁有公正的法律和充分的言論自由。

王小棣表示，導演工作就是不斷修習人生、社會的學分，必須一直接觸議題。但近年政府表現實在太爛，迫使藝文工作者幾乎無法專心「正業」，才有那麼多人對公共議題表態。他說：「台灣走了這麼長的路，誰能忍心看它退步？我們都是小人物，但是天下興亡就是看匹夫。」

紮實訓練 領頭孵出好演員

王小棣一生致力於戲劇產業，多年來調教出許多業界專才，也捧紅了多位偶像級演員，例如早期的藍正龍、林佑威及近期的張庭瑚、鍾承翰等。知名編劇楊碧瑩曾說：「如果沒有小棣老師，蔡明亮可能是個孤單又貧窮的劇場導演，陳玉勳八成是出不了唱片的樂團吉他手，吳乙峰大概搞他的社運去了。」

幾十年來看著無數星星的起落，王小棣心中其實很多感慨，他說：「演員其實是很重的工作，可是現在居然被看作風花雪月的象徵。尤其台灣的演藝環境愈來愈不好，專走綜藝和戲劇的路。一些對表演有興趣的年輕人，可能只因外表不錯就被找來，他們還未具備任何表演本領，只能跟著上通告；加上這幾年拍的都是偶像劇，好像演戲一點都不困難，只要有點帥、長得可愛，可能就紅了；然後，他們卻不見得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，不知道自己的內在和後面的人生，還有很多的困難。」

因為工作上的關係，王小棣和很多年輕演員成為朋友。「我常看到一位小朋友的人生，因為當了演員，而改變了他的生命。生命不應該是這樣的走法，我和幾位導演在這條路上已走了很長一段時間，都在思考，是不是該團結我們的力量，一起來做一點事。」他說。

去年十一月，王小棣與蔡明亮、陳玉勳、許傑輝、王明台、徐輔軍、瞿友寧、安哲毅八位金馬、金鐘導演，共同成立了「Q Place」表演教室，致力培育表演人才。位在台北市四維路的「Q Place」，專作教學及訓練之所，目前透過招考，已從三百多人中精選二十多位種子演員，接下來會根據劇本所需的角色作甄選及培訓，反覆學習及演練，完全不同於現下速成的擢才形式。

王小棣認為：「戲劇對社會的觸及面非常多。如果台灣的孩子對戲劇有興趣， 我們應該踏踏實實地讓孩子從頭來學習表演這件事。他也許可以當一個實力派演員、也許可以成為亮眼的明星；也許會編喜劇，也許會作劇場；我們應該很踏實地引導他們發現自己的興趣，讓他們透過戲劇的世界裡看到更大的天地！」

表演 身心靈的運動

「Q Place」的Q像一顆蛋長出了腳，也像種子長出嫩芽；Q與「cu」同音，取自英文incubate，是「孵育」之意；以後學員們要演練的劇場，就叫作「植劇場」，象徵他們在這裡育化及茁壯。「我們希望演員在走上演藝之路時，是比較快樂的踏實的；因為演員是我們團隊的一分子，他們如果走得好，我們更能互相扶持、互相激勵！」

應大眾的要求，「Q Place」除了專業班，還同時成立了兒童、青年及成人班。王小棣說：「我覺得表演課基本上是一種身心靈的瑜伽課。不但會運動到滿身大汗，也會促動你去作一些作業，例如對自我的認識、人生的方向和人際的互動等，其實是很好的自我成長課程。我希望有愈來愈多人來上表演課，這裡是人與人互動的地方，不只屬於線上的演員，也希望能連結到對表演感興趣的任何人。」

「小棣老師」不愧是圈內人的老師，也是社會的老師。為什麼總是能保有如此無私而充沛的教學熱情？王小棣笑說：「我並沒有特別想要教導別人，只是覺得應該和大家分享我們在這個工作上的學習罷了。當年我出國念書雖然主修劇場，但表演課帶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；那樣的感動，應該可以和很多人分享。」

痛失伴侶 體悟人生須盡力

王小棣高中時就讀百年歷史的淡江中學，在那裡留下非常多的美好記憶。「那裡的老房子、老樹木、老球場，對一個腦筋還未展開的孩子而言，環境都在說話，青少年時期的經驗，影響一生。老師帶我們作夕陽禮拜，當時不明白聖歌的意涵、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，但那些東西都會進到身體來，因而對天地有更多的想像。」他說。

雖然從小念的都是教會學校，但王小棣並未成為基督徒；然而透過經常的禱告，他的心中有一個老天爺。「我的原生家庭信佛、也信基督教。媽媽是辦教育的，崇尚宗教自由。宗教讓我的人生更開闊，有更多的想像。」他說。

去年王小棣遭遇人生中至大的傷痛，他相知相伴二十八年的伴侶生病離世。「朋友擔心我的元神會受傷，我就在想，什麼是『元神』？就像我小時候，老師帶著我禱告時，我就在想，真的有上帝嗎？現今，經歷失去至愛的苦，我對於緣分、對於人生的意義、對於前世今生，有更多的投射和想像。」他慨然地說。

這段時間以來，王小棣每天都會誦《心經》給在天上的伴侶。「倒不是透過誦經讓自己好一點，而是覺得有繼續和她溝通的感覺而已，在個人的定義上，我還是和她有所連結。」他說。

雖然處於個人情感生活前所未有的低潮期，然而王小棣真的不孤單，他過去幫助過的年輕人，最近都反過來幫助他、安頓他，讓他備覺欣慰。

最近他也漸漸提振起心情，他說：「我開始覺得，到了這個年紀，還可以付出什麼的話，就盡量去付出吧！除了創作以外，還可以做什麼，就盡量去做吧！我最近思考很多事情，譬如公民社會的形成，以及隨著科技改變，人類未來的社會可能變得怎樣？ 還有我生長在台灣，可以再做的事情是什麼？從台灣的學習，我去思考台灣可以和世界分享什麼？如果我的事業可以為這個社會再做些什麼，那我就全力以赴去推吧！我會很珍惜這樣的機會，夥伴走了以後，我在想，如果可以把一些事情做好，那就好好做吧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