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與圖／蔡文騫

每次車出山洞之前，我都屏息以待。

讀過許多次了，「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，便是雪國」，川端康成絕美《雪國》的定篇名句；還有侯孝賢《戀戀風塵》開場明明滅滅的山林風景。

盡頭的光點慢慢變大，景物從輪廓裡浮出，不自覺在強光裡瞇起眼如貓，暗暗驚嘆，被神祕方式連結起來的兩段時空，就輕易穿越了。

新幹線從東京出發還是晴天，抵達新潟邊境，這裡整個冬天都被好幾公尺深的雪封存，時間緩慢前進，一切冰凍好像不會變化，不會腐壞。

我也願意花長長的時間坐南迴線鐵路，切過中央山脈的尾巴，經過大小三十五座隧道，就為了第一眼的太平洋，各種色相彩度的藍由近而遠，至淺入深，海這麼近，海浪拍進眼睛來。

山洞外的景色攫人，黑暗裡的旅程則是與自己的拉扯對話，太長的隧道引誘人幽閉恐懼的本能，我在哪裡，還要持續多久？會這樣永遠陷在地底嗎，真的有出口嗎？光線只能直進，我們不斷左右迂迴，手機訊號斷絕，間歇出沒的燈號稍閃即逝，黑暗吞噬各種想法，又湧現更多念頭，在迷宮裡進退兩難，也不免揣想，穿過漆黑之後，會出現什麼，得先鼓起勇氣準備。

列車終於出了隧道，可能是青山深谷，可能風雪無邊，可能面對懸崖大海，也可能只是下一段闃黑的隧道。

我不想錯過任何微光漏入的瞬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