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心薇
停駐在這間門口蒙著灰,連招牌也沒有的低矮小房前,我踟躕猶豫了一會兒,直到老闆娘利索的扭開了燈光。
店裡瀰漫著舊時代的氛圍,素樸的木桌椅和沾染歲月印跡的壁紙是唯一裝潢,手寫的菜單上,只有十種不到的選擇,雞腿鯖魚,番茄排骨,吻仔魚木耳,每份套餐附三菜一湯,滋味輕淡爽口,沒有任何多餘調味。
生病前,偶爾和三五好友相聚打打牙祭,也嘗遍不少美食佳餚,氣派的裝潢,歐洲皮飾仿古的椅子,夢幻的擺盤和色調,動人的水晶燈下,映照出青春的悠然自得。那時味蕾多發達,分分秒秒皆有食欲,三明治飯糰茶葉蛋,是早餐基本款,午餐前於公司一角拿出私藏點心,多是冷掉的蛋餅水煎包,中午一過和同事穿行於附近數公里的美食地圖,越南菜牛肉麵港式點心日式蛋包飯,還有一間遠近馳名的小籠包,而一天的壓軸安可曲,是各部門一到下午比公事還默契的團購活動,草莓大福奶油捲和金牛角麵包……那些令人牽腸掛肚的滋味,於今只剩追憶。
像是老舊房屋遇強震後的瞬間坍塌,在此前我未意識到體內的七勞五傷,胃腹脹痛以致坐臥困難,無法正常進食,每次急診回來累積的那些厚厚藥包,以一種克難的形式迷路於房間一角。那個曾可一日食上五餐,葷素不忌,被朋友譽為可和日本大胃王小林尊一別高下的我,已經消失在地球的邊界,音訊全渺。我每日食粥麵和某種模糊軟爛貌似嬰兒食品的東西維生,即是如此,胃腹不適仍影響日夜作息,以往因食物而帶來的巨量的幸福,不知何時竟衍變為難以負荷之重。
食欲漸寡之際,三餐於我而言再不是一件舒心的事,取而代之的是愈來愈多的猜疑和思量,彷彿是敵友難辨,在無法確切知道眼前佳餚能否被胃腹接納以前,對於食物的熱情徒剩下一片茫渺。
年近七十的老闆敦厚木訥,負責端菜結帳,偶爾忘了找錢會露出憨憨的笑。老闆娘細緻輪廓下看得出年輕也是一美人,她手藝精湛,顧念客人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家,菜肉烹煮到入口即化,只用些許薄鹽醬油調味,配菜更是日日變換,新鮮與美味兼具,讓輾轉流離了許多地方皆徒勞無功的胃腹能覓得一棲身之所。
店內還有一當家,見門口任何風吹草動,便以一種沉重而激烈的低吼出場,牠嗅聞著每個人,簡直比機場的安檢還要周延,然在牠屬意的菜餚端上桌後,這股戒備的氣氛登時雲散煙消,牠換上屬於迎接貴賓的氣質眼光,一團軟綿似的挨近了,輕輕地將手探過來,撓我幾下膝蓋算是討好,我正色說:「不行,這些你不能。」只見牠眼裡的光芒漸褪,尾巴低垂,在我開始大快朵頤之際,冷不防被什麼刺著了小腿,往下一看,原是牠負氣似的撓了我一記,然後露出有如惡作劇般的表情,甩搖著屁股離去,模樣逗樂了所有人。
美食作家韓良露曾說:「最美味的東西是好胃口,它超越了美食本身。」在這裡我除了嘗到食物最真摯的滋味,還結識了一群來自各地的「飯友」:曾出版過散文集的老作家,講得一口地道廣東話,在附近經營婚紗店的大哥,有一次還巧遇了幾個來自海外,對於中文一竅不通的學生,我們用著非單一種的語言,對彼此敘說著那些各有所屬,白天與夜黑的故事,那些譜之不盡的人生樂章,還有一種簡單純粹,相逢自是有緣的美好。
望著這對老夫妻慈祥的身影,我對於在這段養病的日子裡,年事已高的他們仍辛勤地經營這一方小天地而心存感激,這裡不需要招牌,人情味便是最好的指引。我推開了昏暗房間的門,走入了這間撫慰人心的小店,繼續著那些,屬於我的平凡日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