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方秋停

甜蜜的爭吵

水蜜桃令我愉悅，H偶爾會買來當作獻禮。

猶記升大四那年暑假和H留在學校讀書，七月下旬適逢我生日，當天我佯裝不在意，對H應有的表現未有任何期待，H亦故作鎮定，刻意想讓我以為他忘了。爾虞我詐，內心各有攻防，本該歡樂的時段卻不對頻，傍晚兩人在路上便吵起來，眼看相思樹林要到盡頭，煙硝仍然瀰漫。H見我如此無理取鬧，氣不過，便將藏在身後的玫瑰連著塑膠袋扔到牆外，我當下心驚氣惱步伐突然停住──

H不解我心理，只能跟著止步。

「去撿回來！」我知道玫瑰之外，還有別的。

氣氛雖僵卻有轉圜。繞過圍籬，我們於草叢當中撿著鮮紅玫瑰以及兩顆幸未摔疼的水蜜桃。回到住處，趕忙將渴了的玫瑰插進水瓶，H將水蜜桃置於背後，問我要左手還是右手？我隨意選擇，興高采烈拿到面前咬一大口，而那桃的內裡，卻已爛掉！

美味的感應

桃子種類繁多，如眾家美女各有形態與個性。美國加州以充盈陽光、雪水及肥沃土壤，加上大陸型氣候、大幅度的日夜溫差，盛產飽滿圓熟的水蜜桃。旅美那些年經常買回一大袋，隨時享用，感覺如在天堂。

加州水蜜桃主分白桃與黃桃，前者皮色淺黃或帶粉紅，果肉淡黃，未熟透時口感脆硬水分較少；後者外紅內黃，酸味較重。我偏愛甜中帶著微酸滋味，尤喜歡柔嫩的白桃，懷Karen時強烈嗜好，身心與之相應，頻頻需要親吻那潔潤果子。

戀食如戀人，情緣投合便成執著。一顆顆桃子笑鬧記憶，每回品嘗皆有往事自動跳出。暑假再回美國，急忙找家超市將架上桃子各買了些，長途旅行車內於是裝滿桃子，抱一大袋如守護一窩蛋般謹慎。細聞端看那桃子，心底盤算最恰當的食用時機，忍不住拿了顆給身旁正在滑手機的Karen：「那，妳在我肚裡最愛吃這個，快點吃吧！」

加州陽光斜入，沙漠與綠洲接壤，平原與山丘交錯……後頭一輛大貨車自旁駛過，抬頭一看車上滿載的正是桃子，眼前景象於是和記憶疊合一起，相互追逐……

之三 椰之印象

椰樹主幹直立擎天，羽狀複葉向外抽長，猶綠色噴泉亦似傘蓋般，童年時總誤認棕櫚為椰子，甚至與檳榔樹搞混，之後知曉棕櫚葉寬且呈深裂掌形，檳榔細瘦，果實如何茁長亦無法像椰子那樣大。眼中之樹漸有個性，而對於椰子仍有最多的期待與想像。

夢想椰林

日據時期興建的學校，校園當中多植有椰子樹，紅樓坐落其中，綠蔭掩映著朗朗讀書聲，莊嚴當中流動著盎然青春。

從國二至高一皆與L同班，她向來用功，考試總是第一名，是我見過功課最好的人。高中時我心神散漫，如失槳之船不知航向，L偶會邀我一起讀書，她如移動燈塔，一次次將我引回航道。放學有時和她牽著腳踏車自車棚裡走出，她總會瞇起眼，告訴我她暗裡將眼前的椰林幻想成台大校園，要我和她一起努力。

一回假日和L到學校複習功課，中午隨她回家吃飯，無意間發現她仍由母親替她梳頭髮，她坐鏡前像洋娃娃一樣，那景象讓我既訝異又羨慕！不記得母親曾經幫我梳過頭髮，生活沉重，髮式為枝微末節，童年的我頭髮多被削薄上推，連梳理都不用。髮如葉生長頂上，不同品類自有不同風貌，中學時學校規定頭髮一律剪耳齊，旁分夾緊，我蓬硬之髮便如鬃毛刷一般。

挺拔的椰子樹不見再長高，有時枯葉於空中搖搖晃晃，讓人看了怵目驚心。L圓胖的字跡用力寫滿每張考卷，而她的夢想畢竟離我太遙遠！那時校園民歌風行，吉他成為時尚配備，我跟著買了一把，胡亂撥弦卻彈不出一首完整曲子，L髮型長年如一，課業穩紮穩打不曾失誤。

畢業後同學各奔前程，一回到台北去找L，她樣貌如昔，唯將清湯掛麵髮式捲燙成垂肩波浪。椰林寬闊，L將夢想走成了實際前途。

L說她信主了。

我問為什麼？

她說課業遇到未有的瓶頸。

餐前L低頭禱告，我眼前突然映出她讓母親梳頭及她一次次為同學演算數學的樣子。

之後與L失去連繫，直覺她應在學術界，繼續優秀努力著。

解渴椰汁

椰樹本為熱帶植物，果實隨海漂流便於異地重新再長。屏東地區種植甚多，炎日當頭，一把把綠傘抵禦烈燄，蔚成南台灣特殊的景觀。椰果未熟時內含甜汁，採下趁鮮飲用可以解渴，若待熟透生成果肉，是為另一種食材。椰子從外殼到內裡皆得我心，夏日裡手捧一顆，為上天賜予流汗者的恩典。可可椰子拉丁名cocos，葡萄牙語意為猴子，因種皮上三孔洞酷似猴臉而得名。椰子長於高空採食費工，泰國於是有訓練猴子摘採椰子的學校，人與自然的關連，有時像玩笑。

泰國陽光金黃，城中廟宇、宮殿以及林立街坊的金飾店富麗閃亮。往市郊鄉間走，茂林環繞，河道蜿蜒，水流飽含沙土，椰樹直挺或傾斜交錯成似畫莽原，偶有獼猴忽地現身，於林內追逐跳躍或爬至樹上頂撞玩鬧。椰子咚地落地，猴兒踢了踢旋即跑走，而後大象踩著沉重腳步前來，見著地上椰子，長鼻如套繩將之捲入嘴裡，嚼食檳榔般喀喀吞進肚子。

椰樹如綠筆指向藍天，勾勒、接連起一片片逐浪沙灘。我喜歡濃香的椰奶，亦愛椰肉經烤後予人的富足感，小小一個椰子塔蓄藏多少玄祕能量，讓市井小民亦得貴族般的享受。

Kyle屬猴，自小便喜歡椰子，手捧那粗獷的青綠容器，插入吸管便得吸吮天然汁液。而那經由日月照撫，層層風吹雨洗成的硬殼，更得供人馳騁想像與雕刻。

椰樹美化海灘風光，椰的滋味則由生靈共享。

那年峇里島海神廟崖邊的露天咖啡座，雞蛋花妝點綠皮椰子水，Kyle滿足的笑容比落日還要燦爛；而在夏威夷沙灘旁的藝品店，那顆由椰殼雕出的猴臉，Kyle一眼便決定要帶回來。

椰子生於樹上，一顆顆含藏天然訊息，掉落地上咚一聲著地再長或隨浪遠走，便拉出更寬更廣的情緣……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