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方秋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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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巢生活裡迎進了隻小鸚鵡，人鳥情緣自此發生。兒女離家後，陪伴兩老的任務便全交由牠負責。一隻小小鳥承受如此重責大任，而牠似未感受空氣裡瀰漫的離情與牽掛，一逕傻楞著神色，胡亂飛跳。

Zz是我珍愛的生日禮物，卻非我養的第一隻鳥！猶記得前去迎接牠那天，蔚藍天空浮掛一朵朵亮雲，風輕路順似要通往仙鄉或樂園。沿途不禁想像將見之鳥的模樣──怯生生、毛管顯出、絨毛不整……期待心情混雜著興奮，快速道路向前延伸，心情跟著欲將飛起。

初見面時Zz被裝於小紙盒，小巧身軀縮藏角落，圓呼呼眼珠子向外瞧。陽光照出牠細柔的毛色，青綠帶著點灰黃，粉色如夢交織，似是雲彩紙摺出的小玩偶。以指尖自牠背脊輕輕滑過，直覺牠神似我多年前遺失的那隻鳥！

從此目光便隨Zz於室內盤飛，看牠一次次撞牆，自窗架或檯燈上跌落地上，傻愣、無辜，並帶著懵懂好奇。Zz暖熱的指爪纖細而具力道，攀爬走跳、倒掛金鉤，各種質性於抓放中顯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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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早步下階梯，將燕麥、小米裝盛陶碟擺置門外，麻雀輕盈飛來，斑鳩疾行爭先並相格鬥，良善、齟齬交織，為一天的開場儀式。隨後Zz便自籠內被放出，於室內飛繞幾圈後和我一起享用早餐。我吃著烤雜糧麵包，Zz通常擁有半片胡桃或一小撮葵花子，牠習慣將核桃咬碎，細屑散撒的餐桌於是有著野地況味。Zz頻頻覬覦我的食物，幾番攻防後各自吃完。餐畢Zz習慣棲息電扇上打盹，自我工作的位置正可瞧見牠蜷著毛絨身子，頭頸後彎或拳起一隻腳，不一會伸腿、拉翅，以嘴梳理毛囊、或用細爪撓抓頭面，行至眼睛周圍自動減速，如將線穿入繡花針般仔細。

Zz有著多變身姿，時而圓呼如毛球，時直起身如健壯鷹鴞。平順羽翼忽地使力、有時綻裂出一條條紋路。牠歡喜停立我肩於耳畔喳喳呼呼，似在傾訴抱怨些什麼；也喜歡攀站我頭上，將我視為移動的鳥巢。Zz是屋內活躍的小生靈，有時讓我握在手心，任我自額頭、嘴喙連至前胸為牠梳理羽翮，舒服陶醉地瞇眼……

Zz不理會前來覓食的斑鳩與麻雀，卻對雨聲充滿憧憬，滂沱大雨總讓牠安分靜定。比起缸裡游魚，Zz吸引我大部分注意。小小羽翼於屋裡鼓動大氣旋，晨間和牠一起聆聽宮崎駿或凱文科恩，感覺美好愜意。

Zz常棲息電腦螢幕上頭，偶爾反身啄咬我一下，讓我精神隨之振奮。牠歡喜於鍵盤及我指間跳動，將字體莫名地放大、縮小……螢幕上的字一行行累加，造成干擾亦觸動著靈感。Zz的尾翼是行動浮標，側轉、回眸，一會兒轉身，躁動或楞楞望著我，有時打盹或倏地飛走，嘖嘖嘎嘎啾啾啁啁與庭鳥相應和。Zz喉裡藏著繁複音頻，有時清亮尖細或沙啞如老頭，咕嚕回身便將整串聲音帶走，繞兩圈回來音頻已變換了好幾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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Zz初來時大缸裡的魚接連死兩隻，情緣聚散隱然移轉；第四十天，小缸的魚也亡故一隻。初始懷疑是Zz喝水觸咬著小魚，幾經觀察確定不是。Zz稟性良善並無攻擊性，喝水時紅魚一靠近，牠便縮抬頸子等魚游過再低頭。缸裡魚與牠互望，魚鳥相讓或隔水親吻，畫面饒富趣味。

日子向前，我指尖與Zz兩爪持續於鍵盤上跳著探戈，摸趁空隙鍵打欲想表達的字句。我坐在沙發閱讀，牠棲停我小腿，將我身軀當樹枝；我移動牠隨從，我上樓牠追尋……Zz頑皮，因食木瓜沾黏一身花，貌似大膽卻常受驚嚇。牠的叫聲愈來愈繁複，時而唧唧吱吱如壁虎、時喀喀拉拉似將故障的馬達。Zz於疫情期間伴我，人鳥關係似乎更密切了。牠側臉傻不楞登地望著我、有時啃咬我指甲，當我是林中的樹枝或岩壁。

Zz漸層的色帶有森林氣息，換毛時期明顯較焦躁，啪啪舉翅高飛或噗噗於低空分段起落，有時彎頸，尖嘴循著毛管拉扯，小小毛球滿是活力。人鳥雖似親近卻有無法超越的隔閡。Zz時與我膩在一塊，任我撫摸，時倏地遷飛高處，與我保持距離。

之後Zz變得極具攻擊性，撕咬花苞，腳踩供瓶玫瑰。只因牠的頑皮，木瓜必須裝袋、茶花加上透明罩子，一隻小小鳥成天與我在客廳、樓梯間征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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Zz立於飼料盆上打盹，看起來像隻大鸚鵡。眼看這來自亞馬遜河的迷你猛禽這般模樣，心底不禁憂喜參半！當初為讓牠黏人於是只養一隻，豈料牠睜眼不見人便焦急異常，甚至將我的腳指當玩伴，不斷扭動脖子、搖動素囊猛餵食。Zz隨時膩在我腳邊，稍一不慎便會踢著甚至踩到牠。人鳥相處荒謬，感覺有些不妥，於是穿上拖鞋，隱藏牠所愛，歷經多番搏鬥，牠便對我避之唯恐不及！

小小鳥的心思讓人費解，或許人與萬物仍須保持距離，給予空間比黏膩一起安全。從親近到疏離，過些時日Zz偶爾會停站我肩膀，輕啄我脖子一下旋即飛走；有時我於流理台前切洗，牠則在一旁吃食芭樂籽；我在浴室刷牙，牠站立毛巾架上歪頭看我……Zz習慣以內八腳步行走，上下樓梯才以蹦跳姿態，牠歡喜和我一起下樓梯，我行一步牠跳一階，為搶先才倏地飛走。

人說鳥與雞的差別在於翔飛心志，Zz的軒昂志氣被裝籠裡，凶猛質性被馴化為家禽，我親之愛之，人鳥親暱爭鬥過程時有疑惑──幸與不幸該如何定論！

看著Zz，想起我遠方的子女──距離的拿捏真是一大學問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