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顏訥
我在傍晚的蔥油餅攤前徘徊左右,終於提起決心,趨前向阿伯買了半張蔥油餅。
阿伯的蔥油餅攤就停在巷尾的便利商店旁,招牌字顯然漆了很久,漫長的時光把「餅」的兩隻腿扯得七零八落,剩下餓得癟癟的「食」還盡責地向路人拋媚眼。
雖然在學生下課覓食的一級戰區擺攤,蔥油餅伯的生意始終不好。
不光是攤車陳舊,炸好撈起的蔥油餅和雙胞胎總是肩並著肩,淒慘的躺在瀝油籃裡。油脂早已滴盡,如膠原蛋白流失的婦人臉頰肉,沒有青春撐場,無論如何也勾引不起食欲。生意不好的蔥油餅伯,大部分時間都把眼神放得遠遠的,好像他的戰場不屬於眼前的飲食生意,而在時光之河的彼岸,無色無味無欲無求。
我從某一刻起就成為蔥油餅伯的常客。倒不是因為他的眼神空靈,或者出於氾濫的同情心,而是越過他的攤子進入便利商店之前,經常見他彈跳四方,忙著幫超商送貨員搬運貨品,或者梳理店門前倒得七葷八素的腳踏車,手法細膩有致,彷彿那原來就是他的戰場。
本來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很好,蔥油餅和雙胞胎熱騰騰的時候其實相當脆口,下午茶有了著落,也可以把蔥油餅伯在巷尾留得久一些。直到冬日裡的那天下午,我一如往常走向攤子,點了一份餅。阿伯大約受了寒,鼻孔不時有鼻涕探頭探腦。終於,他再也忍不住,以食指與拇指捏住鼻涕頭,使出巧勁一帶,就這樣千絲萬縷恩怨情仇都給甩了出來,翻滾落地後仍未煙消雲散。
然後,蔥油餅伯捏住我的餅,遞過來,順勢遞出一張燦爛的笑臉。
就這樣,往後我通往蔥油餅攤的路都顯得無比漫長,總是在to buy or not to buy的街口艱難猶豫著。
「生命總會找到牠的出口。」這句話出了《侏羅紀公園》仍然適用。離開傍晚的蔥油餅攤,夕陽把手上的餅香拉得長長的。返家時,我有前所未有的愉快,等待愛人下班開門的那一刻,遞出半張蔥油餅和一張笑臉,燦爛而熱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