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廖淑儀

一度以為那只是一部向好萊塢大力靠攏的商業電影，沒想過要去好好看它。但在某次對影片的浮光掠影間，看到主角的眼神，瞬間讓我動容，以至於後來劇情都忘了，卻還能憶起他在憤怒與情感輾轉之間的溫柔眼神。

劇情其實沒有什麼特別，不過是人類貪婪的象徵，脫離上帝束縛之妄想的反諷而已，當然也穿插了李安恆久探討的父子主題。然而，其特別處在於他對超級英雄的正面形象，做了絕大的反轉。

李安在浩克身上注入了自己的靈魂。那樣文質彬彬的形象背後有多少壓抑的力量？何時會爆發？爆發之後自己還能是自己嗎？如果不願去面對自己黑暗的力量，能量會反噬自己嗎？或者打敗父親（壓抑源生處）之後，自我便是自由了嗎？

對生命的敬畏與恐懼的張力，通過浩克的眼神與身軀的對比而呈現出來。脹大的肢體多餘而笨重，但眼神卻輕巧而無邪。憤怒讓他變態成為浩克，不費力地毀掉所有威脅他的東西；再生能力，也讓他對於身體的傷害與疼痛毫不在意。但事實上，女友恐懼他，軍隊想囚禁他，欲望者也想藉他的力量壯大自己的權威，他雖然刀槍不入，卻因被孤立，渾身是傷。

他逃亡，在高樓林立的都市間被槍砲對準，四面楚歌。他繼續逃亡，在沙漠峽谷間，精神的荒原裡，完全無語。他身不由己，返回創傷發生地、童年居處，記憶向他反撲攻擊。黑暗能量繼續養大他的破壞力，眼神卻充滿對愛的眷戀與原始的渴望，逃亡之際，面對無垠的荒漠感，看著他的眼神，我再次流下淚水。儘管這部電影曾經挫折李安對電影的理想，但從他的電影歷程來看，我覺得這是一部從親情倫理進到對人類存在思考的過渡影片之一，壓抑、憤怒、自由、極限，從生長創痛到父子親情探討，再到人類處境的隱喻，從浩克眼裡，我彷彿看到一個想要展現力量的李安：偉大與自卑、世俗與純真、壓抑與綻放，那個正在蛻變、曾經掙扎的靈魂，真誠的呈現。

原來李安現今純真自信的眼神，皆從這樣痛苦地剖析而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