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她對著一盤kebab哭出來的時候，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。

還是他反應快，想起這是工作的場所。「不要哭！」他小聲但堅決地說：「大家都在看。我們等會去聊聊，但不是在這裡。」

「對不起。」她抽抽噎噎地說。

「沒關係，我了解。」他露出缺了幾顆牙的笑容。「妳要不要喝什麼？我請妳喝可樂。」

她喝著可樂，一邊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丟臉。哭泣的理由很奇怪，甚至可說是荒謬了。今天，新加坡航空的飛機在台灣墜落，倫敦地鐵的免費報紙做了一則頭版。在新聞裡台灣不是主角，不是配角，只是一個事發現場。

然而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在看到這則新聞時，她覺得胸口悶悶的，一整天心情都不好。然後，當那個南斯拉夫人遞上她的kebab，問她：「妳好嗎？」的時候，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。

「妳吃完了嗎？」他已經收拾好東西，站到她面前。「我們去喝咖啡。」

他們點了兩杯咖啡。他出錢。然後，他握著她的手，吻了一下她的手背，問：「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
她開始說話，斷斷續續，口齒不清。她說到台灣、倫敦、新航，說到台灣沒有人重視，不被當成一個國家。她一直說一直說，說到最後自己都語無倫次，不好意思了起來。

她停下來看他，期待他會告訴她，她是個神經病，台灣怎樣干我們事，掉一架飛機又怎麼了。不喜歡這裡，妳就不要來。

他沒有說這些，只是說了一句：「我了解。」

他去玩旁邊的吃角子老虎機。回頭問她要不要玩。她說不要。他輸了錢，再玩一次，又輸了錢。

走回來，他舉起她的手，再吻了一次她的手背。

妳知道嗎，我也沒有朋友。我一個人在這裡賺錢，寄錢給我的家人。我不喜歡英國人。他們瞧不起我們。他們不了解我們在說什麼。但是妳了解。我了解妳在說什麼。我們可以當朋友。妳可以來我家，或者我去妳家。妳來，我們可以一起吃飯，一起聊天，一起喝東西，一起睡覺……我一個人住。妳要來嗎？

我想還是不要吧，我得回寄宿家庭。

他笑笑，握住她的手。妳在怕什麼？

我怕……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，只好隨便編一個理由。最近倫敦有連環殺人犯，我怕你就是那個殺人犯。

他哈哈大笑。妳放心，我不是連環殺人犯，我不會殺人，只會烤kebab。

沉默了一陣，最後她說：「我想今天還是不要。」

他送她去坐地鐵。他們走的方向相反。坐電扶梯時他問：「妳還是不要嗎？」

「不要。下次見。」

「好，下次見。」

他們沒有再見過面。很久以後，她才知道南斯拉夫發生了什麼事。剛好，在她第二次回到倫敦，準備念大學的時候，南斯拉夫就瓦解了。

「我了解。」她偶爾會想起那個南斯拉夫人，還有他缺了幾顆牙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