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
(《論語‧學而第一》)
這是《論語》開篇紀錄的孔子的第三句話。有朋自遠方來而樂,是為人所知、為世所知時的快樂;人不知而不慍,是不為人所知、不為世所知時的平和。
為人所知、為世所知不僅僅關乎你的願望、你的能力,也常常關乎你的機遇、你所處的世道。孔子的態度是在沒有知遇者的時候也不怨天尤人,用後世詩人的話說,是「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」;用後世哲人的話說,是「有得於中,無待乎外」。
現代思想家梁漱溟指出,「樂」是「孔子生活當中最顯著之態度」,也是「他生活中最昭著的色彩」:
我們一翻開《論語》看孔子的第一個態度,即是孔子生活的道路,一見便覺得他的意味非常之長,非常之妙。
《論語》的第一章便說: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悅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單從這幾句話,可以想見他心裡自得的樣子。
而這自得,正是「一種帶有形而上色彩的修養和境界,與其說它是一種情緒,不如說它是一種智慧,一種超拔,一種悲天憫人的寬容和理解,一種飽經滄桑的充實和自信,一種光明的理性,一種堅定的成熟,一種戰勝了煩惱和庸俗的清明澄澈」(王蒙《喜悅》語)。
於是「君子不憂不懼」;於是「君子坦蕩蕩,小人常戚戚」;於是孔子「飯疏食,飲水」,也覺「樂在其中」;於是顏回「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」,而能「不改其樂」;於是能尋孔顏樂處,乃成為「君子儒」重要的標誌。
梁氏的立論偏重在思想方面,日本漢學名家吉川幸次郎則從文學的角度,對孔子這三句話作了賞析:
「子曰:學而時習之,不亦悅乎」,這個「不亦悅乎」是非常穩健但又是極富說服力的說法:「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」一句節奏一變,來自遠方的朋友出現時,高興得似乎要和「有朋」一起雀躍歡呼;但是不被人理解的時候,也不生氣,在這裡文章的韻律繼續延伸,又成了「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」。實在是非常之美的文章。
這位經常以「我們這樣的中國人」、「我們儒學者」自稱的日本學者,一往情深地一詠三嘆:「我所愛的正是《論語》如此這般的美!」
(摘錄自龍圖騰文化《論語一百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