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樹

隨人群走進明治神宮四合式的主建物群。門並不寬敞，人多時走起來格外窘迫，覺得世界正試圖改變我。過了門是天寬地闊的方場，人群四下散了，突然覺得茫然。隔著方場，彼端遙遠的兩個角落各有一棵高高的樹。左手邊的，便是明治神宮內著名的夫妻樹。其實是兩棵相連的大樹才對，但遠遠看去真察覺不出來，巨大的樹冠從樹梢一直延伸下來，只不成比例的露出一小截樹幹。怎麼看都是同一棵樹啊。

人來人往的方場上，抓準某一空洞的瞬間拍下照片。圖片中的夫妻樹看不出什麼天長地久的意思，看上去總之是一棵獨自快樂的大樹，圓圓的，很可愛，讓人想起剛剛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。

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。夫妻樹的樹葉在風裡遠遠的、細瑣的搖動，像一首熟悉的歌播放在收訊不穩的錄音機裡。喜歡的意思，是我想與妳擁有共同的生活細節。喜歡的意思，是我知道我們明明只是靠得很近的兩棵樹，但有些時候，我希望別人誤以為我們是同一棵樹。



寶藏之物

淺草觀音寺。走到仲見世通北端的盡處，隨著人潮穿出兩側賣店親暱多禮的招呼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。人潮在此慢下腳步，散了開來，懷著各自的心事紛紛望向前方的寶藏門──像是洶湧的河流在展開的沖積扇減緩了速度，細瑣的砂石沉澱下來，夾雜著最最尋常的有機物、礦物質與最最稀有的貴金屬……

那就是寶藏門了。與雷門相似的大紅燈籠懸在高大的門樓中，像是一個熟透的紅蘋果。寶藏門原名仁王門，至今仍供著俗稱哼哈二將的「阿形」和「吽形」仁王塑像，若不計較屢次毀壞又原地重建的波折，也有千餘年的歷史了。最後一次是毀於二戰時的東京大空襲，重建後的門樓挪出部分內部空間用作文化財產收藏庫。曾全心保護過人們的信仰，如今也收納著文明的種種信物。門樓的周遭則全是開放空曠的廣場，雖名為門，但其實並不向著什麼開啟、也無法阻擋守護什麼。許多人隔著距離拿起相機拍照，不明究理，愜意談笑。那就是寶藏門了。

一日將盡的此刻，巨大的門樓靜靜站在夕陽當中，讓金箔一般的陽光鍍在門樓背後，彷彿安靜而幸福、永不毀壞的燃燒著。那是我認為不亞於愛的某種狀態──無人居住的肥沃的原野裡，一棵樹揣著熟透的蘋果，不等待什麼，不與誰說服，只是靜靜的在乎。

不亞於愛的，那就是孤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