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早對不丹王國的印象,就是一群窩在山洞裡不出來的怪人,也許飛天遁地,或者舉止怪異,與世隔絕而享受著常人無法想像的世界,一個純靠想像卻不「實際」的奇幻人間。
二十年前首度踏入喜馬拉雅山脈間的小王國,那種無可言喻的狂喜,很難具體表述,只知道自己進入了茶不思飯不想的暈眩狀態,被周遭看似無奇卻隱含著無窮希望的氣息感染,頓時失去空間與時間的判斷能力,恍恍惚惚度過了月餘。
經過十餘次的往返洗禮,我不再對不丹有太多的幻想,也更貼近地理解了那與我們無異的世界,不過是較少文明消費汙染罷了,並沒有外界對「幸福指數」所期待的獨特質素,甚至很可能比我們更沒有承受力地不堪一擊,任何外來文化的入侵,都極可能瞬間擊潰他們累積好幾世紀的福德。
人性,是經不起測試的。
唯獨,在一波波受訪的閉關人身上,我找到了一線希望;誠實、誠懇還不夠,必須徹底又狠命地自我挖掘裸裎,乃至終於看見那最真實的自己,然後,看見並理解別人的存在;所有的閉關人幾乎都這麼回答我:「閉關前閉關後,都還是同樣的我呀!沒有差別……」然而,再抽絲剝繭地詳細詢問,便發現,那一點點難以覺察的不同,恰恰是最不起眼而最震撼人心的部分,卻是一個「忘我」而已。忘我,可以達到什麼樣的境界呢?
那就看,在這不斷地洗煉過程中,我能夠放下多少的我。
有位多年老友說:「三年三月又三周的漫長歲月中,從一開始的坐立難安,到後來恐懼出關,都是一體兩面的困擾,這段時間最大的收穫,就是偶爾中大獎,忽然放空忘我,便能超越時空,與師父對話,這大概是最奇妙的經驗了……」
為什麼說與師父對話,而非與神對話呢?因為在不丹人心目中,師父比神還大,因為有師父才能有傳承賦予的所有知識、涵養與教養,當然也包括了精神資糧,一般人稱之為加持。若能在閉關期間,與師父對話,即便吃再大的苦頭,都萬萬值得呢!
然而,就算是品嘗過如此天大的驚喜過後,這位老友說:「不敢保證也不奢望能持續這樣的喜悅,一生當中品嘗過幾分鐘,也就十分幸運了,夠我支撐一輩子的信念……如今的我,還是從前的我,該有的善惡,一個也沒少,但,清醒多了……」
這就是小小分別中的大分別?我在他淡然的陳述中,感受到強烈的震撼力,這一點是找不出證據的,就只是個感受罷了。
有誰願意為這一丁點的感受,而把自己關起來三年有餘不問世事?我只試過不說話不見人三個月,非常舒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