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趙莒玲
上午第二節課,大營盤學校孫文璐老師氣急敗壞的從八年級教室衝出,滿臉脹紅的回到辦公室。
怎麼回事?數位老師向前關切。孫文璐激動的陳述:金林不寫作業、上課又不認真聽講,我忍不住訓斥幾句。蔣萊卻故意慫恿:「金林,別怕,雄起!雄起!」一群男生隨之鼓譟。這件風波,勾起我憶及台灣一位大學教授徐中秀,曾經告訴我:四川人「加油」的土話是「雄起」,沒想到是真的。
返回女生宿舍,跟管理員童阿姨談及此事時,她淺淺一笑:「真是『淘氣』。」我原以為是指孩子「淘氣」,她搖頭。經她釋疑,才知曉越西土話裡的「淘氣」意涵寬廣,不單指孩子不受教;也用於處理事情面臨莫可奈何或不可思議的用語。
涼山好漢,豪邁「幹飯」
中午到餐廳打飯,遇到葉如翠老師。她拍拍我的肩膀:「一起『幹』飯。」是「吃」飯嗎?我這一問,她得意大笑:「怎樣,夠豪邁吧。『幹』是涼山地區的『土話』,很好用唷,像幹酒(喝酒)、幹水(喝水)、幹飽(吃飽)。對了,還有幹架(打架)。」
聽到我們談話,幼兒園金桂麗老師委屈地附和:「我以前在外地讀書時,每次說越西土話的『幹』字,別人都瞪著眼望我,弄得我好尷尬。」
為何用如此霸氣的用「幹」字?葉如翠推敲了一下,說:「我估計是受到《水滸傳》裡『涼山好漢』影響吧。」接著,她進一步補充:「水滸英雄在山東涼山,但四川涼山好漢也很剽悍啊。」這番話,讓我領教了在地人的粗獷好勝。
慢慢的,我從相處中發現越西人說話很直接,土話的字裡行間,言簡意賅,沒那麼多婉轉迂迴。
有一回,和童阿姨走路下縣城購物,沿途經過她住的高橋村,認識她的鄰居總會隨口問候:「到哪裡去『耍』(玩耍)?」或「走,到我家去『擺』(擺龍門陣)或去『吹』(吹牛)。」還有一則有趣的現象是,當地人不習慣用「請」字,因而我從未聽過:「『請』到我家作客。」
越西土話有些疊詞。例如:好一陣子沒吃到老麵饅頭,我拜託陳丹老師幫忙從縣城買十顆饅頭帶到學校。她爽快應允:「要得要得。」看我會意不過來,立即改口:「好的好的。」順帶的教我一句:「沒得沒得,就是『沒有』的意思。」一旁的李濤老師插嘴,點頭道:「合適合適(對的對的)。」
啊……不不!真惱火
惱火,是我聽到越西土話中,最頻繁的一句話。它被視為情境詞,語義相當豐富,且可依不同情況而做不同詮釋。譬如:拿到學生慘不忍睹的成績時,老師們就氣呼呼地抱怨:「真惱火。」
後來,我意外觀察到「惱火」最精妙的功能,是能產生「四兩撥千金」化解尷尬場面的效果。例如:遇到棘手問題,就會哀哀叫:「這件事很惱火」,意謂這件事很麻煩或困難,沒法解決;又如面對他人借錢,不願意又不想得罪人,就會直截了當的說:「惱火啊!」讓人知難而退。
有次和童阿姨下山添購物品,順道到熟識的水果行買沙糖桔。一斤多少?老闆回應:「八元。」我不善討價還價點頭:「喔。」童阿姨詫異的衝口而出:「啊……不!怎麼那麼貴。」礙於情面,我秤了一斤。回程,路過另一家水果行,我們同時望見店內一堆沙糖桔上面,用張紙板寫著「三斤十元」。童阿姨激動的說:「啊……不不!」我苦笑,勸她別在意。
一天中午到餐廳打飯。瞧見桌面擺出的三道菜,全都炒上小米辣(朝天椒)。我不太能吃辣,無意識的講出:「啊……不不!」排在我前面的陳偉老師扭過頭,朝我一笑:「妳也會,啊……不不!」那時,我才驚覺在耳濡目染中,自己被越西土話「同化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