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故事取材自真實案例。作者平禾是資深社會、司法記者，喜在案件中找尋富有人性的愛恨瞋痴故事，給人心靈的啟發，出版小說《判決人生》、《色計》。

一輪明月高懸中天略微偏西，銀色玉盤四周有淡淡的月暈，路上引擎聲稀稀落落，霓虹燈淒清閃爍，宇浩噴出一口長長的白煙，只穿條短褲讓他忍不住發抖，猛吸菸暖身，不想聽臥室傳來的笑聲。夜那麼靜，笑聲依然穿耳。

「我也很想你呀！那麼久都沒有來看人家。」月華的大卷波浪長髮披在睡衣，「你人在大陸？還說什麼要來看我，根本就是隨便說說，哎！男人不壞，女人不愛，你呀！就是那個壞男人。」

男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像游絲般，從手機飄到陽台，宇浩覺得刺耳，男人似乎講了挑逗話語，惹得月華嬌笑，他感到一股酸液湧到喉頭，妒嫉流竄全身，氣憤沸騰血液，衝昏他的腦。他將香菸彈出鐵窗，紅火菸頭在夜空中像流星般墜落，反身撞開門衝進室內，大吼：「講完了沒有！」奪下月華的手機，正要摔向牆壁。

「你有男朋友？」手機傳出男聲，宇浩剎時縮手。

「喂！ＸＸＸ」宇浩劈頭一句髒話問候，怒答：「不只是男朋友，每天和她住在一起，睡她旁邊，你瞭了吧！我警告你，不要再打了。」狠狠將手機摔床上。

月華氣得尖叫抓扯宇浩，尖尖的指甲在他胸前留下一道道抓痕：「你瘋了你，你得罪客人，他不來捧場，我這個月哪有業績？」

「我不喜歡妳跟他打情罵俏。」

「你明明知道這是逢場作戲，到底要跟你講多少次才會懂？」

「我愛你！」

「你愛我？」月華掩面哭泣，「愛，能變出錢嗎？他不來我的捧場，你有錢繳房租嗎？」房租已經欠了半個月，房東上門催討，宇浩總是躲在房內不吭聲。

「我不要別的男人和你在一起。我會吃醋。」

「你以為我喜歡讓別人抱嗎？」月華惱了，打宇浩一巴掌，「如果你像個男人，出去工作賺錢繳房租，給我生活費，我還要出去賺嗎？你吃我的穿我的，還管我打我……」

宇浩頹然坐在地上任由月華責罵。等她罵夠，哭夠床頭櫃多出一堆衛生紙，才抱著枕頭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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牆上時鐘滴答滴答走，分針努力地往12衝刺，眼看差幾格就抵達終點，突然一陣風壓得窗簾貼住玻璃又鬆開撩起來，百分之1秒後巨響夾著狂風剎那間壓爆所有窗戶玻璃，玻璃碎片往外噴飛，白色窗簾被風扯直拉出窗框，接著一閃火舌吐出窗外，窗簾著火，時鐘跟著爆炸聲噴飛先擊中窗框再彈射陽台鐵窗，「哐噹！」一聲被鐵窗攔下來，時針和分針不動了，停在3點57分。這哐噹聲隨即被後方飛來的電視機撞擊鐵窗欄杆的聲音掩蓋，電視機硬是擠出鐵欄杆要飛向天空，無奈被電線牽絆將它掛在鐵窗上，搖晃欲墜。

爆炸聲響起同時套房內火光閃爍吐出黑煙。鄰居被爆炸驚醒，奪門而逃，看到火光和黑煙，報案電話湧入消防隊。消防車開啟紅藍燈鳴笛急行，趕到爆炸現場，升雲梯車從窗戶灌水滅火，撲滅火勢，黑煙轉成灰煙再變白煙。

穿防火衣、戴氧氣面罩的消防員，撬開陽台鐵窗，從雲梯跳進火場，在陽台發現僅穿短褲，上身赤裸的宇浩倒地喊痛，先將他抬出來送醫。接著在套房浴室發現月華幾近全裸俯臥地板，她身上的睡衣被火燒成長條狀掛在身上，全身被燒得皮開肉綻，面目全非，昏迷不醒，抬上救護車。救護車載著月華一路飛奔用速度與死神拔河。

在救護車身後是一群圍觀的群眾正聽著房東咒罵：「沒有收到房租，也就算了，還爆炸火燒厝，實在有夠衰！如果沒有他們沒死，一定要他們賠到死。」

消防小隊長站在陽台後門持強力手電筒往套房裡看，檢視房內各種可能起火或引爆的東西，光束停在廚房流理台旁斜靠牆角的瓦斯桶。

他隔著防火手套摸瓦斯最上方的開關閥，再觸摸桶身，脫下手套，手摸桶底，將瓦斯桶放倒，拿出相機拍攝桶底、桶身及開關閥，指示兩名消防員將瓦斯桶抬走查扣。他再沿著牆找電源插座，逐個拍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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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浩左手臂和左小腿輕度灼傷，經敷藥包紮後傷勢無礙。月華全身70%三度燒傷和燙傷，鼻腔和呼吸道灼傷，肺部吸入過多黑煙，無法自行呼吸，醫師切開她的氣管插管維生。

警方讓宇浩休息到傍晚才開始偵訊。

「丘宇浩先生，你知道爆炸原因嗎？」

宇浩點點頭又搖搖頭，「可能是因為我開瓦斯，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爆炸，我們只是想開瓦斯自殺？」

「自殺？」

宇浩點點頭，「我可以抽菸嗎？」偵查隊長蘇春暉點頭同意，一名偵查員遞根菸給宇浩。

宇浩抽了幾口，緩緩說：我真的不是壞人，只是運氣不好。大學畢業後當兵抽籤，別人都抽到四個月的爽籤，只有我抽到一年兵，而且還是最累的步兵，你們說我衰不衰？

退伍後找工作，都是一些22Ｋ的薪水，錢不多，工作倒多得要命。我先做物流業內勤，以為是吹冷氣坐辦公室，結果是站在輸送帶分發郵件包裹到不同籃子裡的作業員。每天站著工作超過9小時，連尿尿都要用跑的，慢一點回來輸送帶就堆滿貨品，組長過來罵：「動作那麼慢，後面都被你擋到。」做了一個多月，我不甘心念完大學只是來當作業員，不幹了。

我懷抱偉大夢想，有錢以後要幫助更多人，像佛祖一樣濟渡眾生，每個月賺22Ｋ太少，自己都不夠生活，哪有錢幫助人，我回家要媽媽去標會，湊了50萬元給我當本錢，與朋友投資期貨買賣，我可是學財務金融管理出身的，玩期貨不會陌生。

只是倒霉，正當開始賺錢時竟碰到2008年金融風暴，美國雷曼兄弟公司倒閉，我買結構債掃到颱風尾，不但虧空50萬元，還揹500萬債務。只好先學豬哥亮「出國留學」先躲回老家避債，跟著父親種田，當水泥工謀生。為了不讓父親老是被朋友嘲笑：「栽培囝仔讀大學，卻來做工。」我只好又離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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丘宇浩說，窮苦潦倒之際，一次在朋友請客到酒店續攤時遇到周月華。她的樂觀開朗深深吸引我，離開酒店時她竟主動約我吃飯，我坦白說：「我沒錢。」

「沒關係，我請你。」她說，「我覺得跟你很投緣。」

原來，月華來自新竹鄉下的貧困家庭，母親因她老爸家暴，在月華14歲時喝農藥自殺。老爸竟將目標轉向身為長女的她，除了常藉故打罵，還對她毛手毛腳，她因此輟學離家，到台北酒店陪酒賺錢。這10多年間老爸仍沒放過她，繼續透過弟妹打電話向要錢，酒後還騷擾已經長大的妹妹，月華常接到妹妹訴苦和要錢的電話，令她心煩氣燥。

我靜靜地聽他傾訴，心想如果她向我要錢，我馬上走人。沒想到她知道我借住朋友家的地下室，竟邀我和她同住，「我的雙人床旁邊還有個空位。」我們就這樣在一起。今天凌晨因為吵架，我們心情不好，都說不想活了，開瓦斯自殺。

警方初步偵訊後，先將丘宇浩依涉嫌公共危險罪移送地檢署，交由檢察官偵辦，另將證據送去鑑定。

檢察官羅四維再次偵訊丘宇浩，他還是說，兩人相約開瓦斯自殺，不知爆炸原因。他哀求：「我想去醫院照顧女朋友。」

羅四維先准丘宇浩回去，但是限制居住地點，命令他每天早晚向派出所報到，告訴他：「案子還在調查中，未結案前你要隨傳隨到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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爆炸案第10天，偵查隊長蘇春暉到羅四維辦公室，打開電腦裡的照片檔案，逐一向羅四維講解找到的證據和鑑定結果。此時，他的手機鈴響，接起電話聽了半响說：「報告檢座，周月華死了，醫院說是傷口感染併發肺炎，肺衰竭。」

「嗯！我馬上到醫院，請你派人盯緊丘宇浩，但是不要打草驚蛇。」

爆炸案第12天。

丘宇浩在殯儀館停屍間為周月華靈位上香，兩名跟監的偵查員接到蘇春暉指示，待丘宇浩上完香，趨前告知，「丘先生，檢察官傳你開庭，請跟我們走吧！」

偵查庭裡，檢察官羅四維問到和周月華相處的情形，丘宇浩泣不成聲，頻頻拭淚，嚷著：「我對不起她，沒有好好照顧她。」

「本檢察官再問你一次，為什麼要開瓦斯？為什麼事情爭吵？」

「我們真的是相約殉情。」丘宇浩紅腫著雙眼，欲言又止，嘆了幾口氣才說，我們在一起4年，我一直想創業卻不順利，我竟變成被女人養的男人，我感到羞愧又無計可施，不敢跟朋友訴苦，怕被朋友嘲笑我是個吃軟飯的人，只好喝酒澆愁，藉酒精麻痺頭腦，躲避問題。

我發現，我愈來愈依賴她，時時刻刻想占有她，不喜歡她去上班，不喜歡她和男客說笑調情。我知道這是她賺錢的方式，賺錢來養我，可我就是不喜歡，這兩股力量時時刻刻拉扯我，令我頭痛欲裂，生不如死，好幾次浮現死亡、自殺和解脫的念頭，既然這個世間是五濁惡世，為什麼還要這裡受苦？

「那天凌晨月華接了一通男客人打來的電話，他們在電話裡有說有笑，我吃醋跟她大吵。她說，既然我們都活得那麼痛苦，乾脆一起死。我就開瓦斯，一起躺在床上吸瓦斯等死，結果就爆炸了。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爆炸。」

偵查庭一時靜默，在旁戒護的法警聽了不禁搖頭嘆息。

「但是，警方在現場找到一些東西，請你看仔細，再跟我解釋。」羅四維冷冷盯著丘宇浩，命令法警：「請偵查隊蘇隊長進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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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一，吸瓦斯不會中毒，瓦斯本身沒有毒性，會中毒是因瓦斯燃燒不完全產生一氧化碳，人體吸入一氧化碳中毒。」蘇春暉在電腦螢幕秀出照片，「這是瓦斯桶桶底結霜的照片，經過瓦斯公會和物理專家鑑定，這代表瓦斯開關閥全部打開，高壓液態瓦斯瞬間失壓變成氣體，液體氣化過程會大量吸熱，造成桶身結霜或結冰，桶身的冰或霜被氣爆大火熔化，只剩下桶底還有霜。」

丘宇浩看了聳聳肩，一臉「這關我什麼事？」的表情。

「這是在屋內撿到半熔毀的打火機和陽台半根菸。」蘇春暉將游標移到周月華全身包滿紗布的照片，轉身盯著丘宇浩，「根據醫師和法醫師的鑑定，爆炸時周月華躺在床上被氣爆閃燃烈火燒掉衣服，再燒傷全身大部分皮膚，如果你也躺在床上，傷勢應該一樣，但你卻只有左臂和左腿灼傷，灼傷是被高溫氣體灼傷，代表身體沒有碰到火。」

「不是！」丘宇浩高聲反駁：「我真的躺在床上等死！」。

「你不可能在爆炸的瞬間，在百分之一秒從床上移動到陽台。」蘇春暉秀出一張套房現場圖，「你是不是先將瓦斯閥全開，大量洩出瓦斯充滿套房，再走到陽台抽菸，抽了幾口就將打火機丟進套房引爆，想炸死周月華，你是謀殺，不是殉情。」

「不是！」丘宇浩大喊：「我真的躺在床上等死。」

蘇春暉秀出一張周月華送醫急救時皮開肉綻的照片，「你對得起她嗎？」

丘宇浩一臉驚嚇，臉色蒼白身體搖晃向後退半步，倏然蹲下痛哭，「小月，對不起，對不起……我錯了！我向妳認罪！求妳原諒我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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