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曹郁美
〈告別〉
請聽我說，請靠著我
請不要畏懼此刻的沉默
再看一眼，一眼就要老了
再笑一笑，一笑就走了
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，各自寂寞
原來的歸原來，往後的歸往後
作詞／李格弟
作曲／李泰祥
演唱／唐曉詩．李泰祥
〈告別〉是一九八四年出版的男女對唱曲，那古典與流行交融、似有意若無情的風格，讓當代文青甚為著迷。今天不妨藉著這首歌來進入「二李」的世界，他們是李泰祥與李格弟。
李泰祥是台東阿美族的馬蘭人，然而李家很早就搬遷至台北，因此他是個流動著原民血液的台北人。他在國立藝專音樂科求學、主修小提琴時已嶄露頭角，後來赴美進修，視野大開，對他的創作生涯大有助益。大致說來他的音樂創作類型有二：
❶正統的、前衛的、現代的、精緻的、嚴肅的、實驗的。
❷通俗的、跨界流行的。
明顯地，前者屬於金字塔的頂端，係一個國家民族文化底蘊的呈現，故而它可能曲高和寡，卻是重要的精神指標；而後者，是親民的、老少皆宜的，豐富了常民生活，亦是不可或缺。我們很少看到有人兩者兼長，李泰祥就是，今天我們要談的是他的創作歌曲。
李泰祥畢竟是受過學院訓練，他的歌多介於藝術與通俗之間，另外還有個特色：他喜歡採擷詩作譜曲。他最知名的是與作家三毛的合作，〈不要告別〉、〈橄欖樹〉、〈一條日光大道〉早已成為經典。有趣的是專輯上〈不要告別〉的詞曲作者寫的是「ECHO」、「奕青」，不是別人，正是三毛與李泰祥初踏入流行樂壇所用的筆名。
李泰祥幾乎不曾自己寫歌詞，惟一一首應是齊豫唱的〈走在雨中〉，最後幾句唱著：「當我獨自徘徊在雨中，大地孤寂沈沒在黑夜裡，雨絲就像她柔軟的細髮，深深繫住我心的深處，分不清這是雨還是淚。」接著弦樂大量湧現，彷彿雨絲滴滴落下，整首歌流露感情豐沛之美。
另外，李泰祥取材羅門詩作的〈春天的浮雕〉、羅門之妻蓉子的〈青夢湖〉、鄭愁予的〈錯誤〉、向陽的〈菊嘆〉，甚至〈有一個人〉是李敏勇譯自韓國詩人申瞳集之詩，這種「詩」與「歌」的結合，皆流動了生命的氣韻與魅力。
以下就要介紹另一位詩人夏宇，她與李泰祥聯手打造的〈告別〉，四十年來深深烙印在樂迷心中。
夏宇是一位謎樣女子，一向拒絕拍照、訪問，行事低調再低調，理由是「我一點也不想成為公眾人物，也不想被定義、被蓋章……我希望讀者讀我的詩時，是自由的，不必被我是如何如何的這些事干擾。」儘管讀者對她所知不多，卻對她的詩風大為著迷。
試引幾句：「跟你的Textwood一樣藍的天／當你走累了席地而坐／在任何一座教堂同樣厚度的／陰影裡／思索著／做一隻輪胎／就必須不停的忘掉路面／是多麼累人的／一件事」。按，Textwood是牛仔褲品牌。
當時夏宇對音樂無太多認識，連「李泰祥」三字都沒聽過，現在卻會說：「如果沒有李泰祥，可能就沒有李格弟。」她本姓黃，寫詩時以「夏宇」為名，寫歌詞則用「李格弟」以示區隔。
為何要用「李格弟」？那是因為她一時想不起要用什麼筆名，既然李泰祥姓「李」，那我也姓「李」吧。「格弟」呢？那是她的英文名字之諧音。
當時李泰祥為滾石唱片籌備唐曉詩的專輯，向歌林唱片洽詢他於一九七三年賣斷的〈不要告別〉，準備給曉詩重新詮釋。但歌林就是不允，滾石情急之下找了在詩壇已有知名度的李格弟（也就是夏宇）來重填歌詞，讓格弟首度接近了唱片業。
由於格弟的這首處女作歌詞〈告別〉與原曲搭配不起來，但寫得太好了，讓滾石與李泰祥皆捨不得棄置不用，乾脆重譜新曲，便是這首歌的由來。李格弟表示：「沒有人有他那樣的才氣可以將錯就錯為詞整個改曲的，而且改出了另外一首他自己的經典。」是的，這就是李泰祥，從〈不要告別〉到〈告別〉，李泰祥為流行歌壇創造了一頁傳奇。
李格弟還說：「寫詩太孤單，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看。寫歌讓我覺得和社會又有些關係，人還是要有些通俗的本事。」可知一向把自己隱藏起來的格弟也發現，撰寫歌詞是她與這個世界密切溝通的橋梁。她的知名詞作有李宗盛作曲、趙傳演唱的〈我很醜，可是我很溫柔〉；焦安溥作曲、田馥甄演唱的〈請你給我好一點的情敵〉；陳立玉作曲、李麗芬演唱的〈城市英雄〉；薛岳作曲、演唱的〈情不自禁〉等。
大家多有一個疑問，為何李泰祥的弟子全是女性而沒有男性？只要碰上需要男聲的情況就由自己上陣？
筆者推判是他的標準太高，他的女弟子如齊豫、唐曉詩、許景淳、黃瓊瓊、錢懷琪，哪一個不是以「美聲」見長？不過自加拿大返台的葉蒨文雖非美聲，但很有特色，李泰祥交給她唱的〈一根火柴〉與〈春天的浮雕〉，甚至英文版〈橄欖樹〉，都洋溢著「李家門風」；但，她去了香港後就往商業靠攏，甚至拍起電影成了巨星。
至於男歌手，能入李泰祥之耳者甚少，有一位林文俊即是。而李泰祥自己的歌聲則富魅力，飆高音尤其好聽。大家印象深刻的當屬三十秒的廣告歌曲「三陽野狼一二五」，這是新款機車上市的行銷手法，電視廣告肩負銷售成敗之重責大任。李泰祥受託製作歌曲，請來一位知名度甚高的男歌手進錄音室配唱，折騰了半天就是不理想，最後只好自己硬著頭皮上陣，十五分鐘就大功告成。隨著業者在電視買時段的強力放送下，李泰祥那豪邁、野性、奔放的歌聲傳入家家戶戶，機車的銷售量也直線上升，讓業者笑呵呵。就這件事而言，李泰祥又給自己創造了傳奇。
可惜在四十餘歲的壯年，李泰祥罹患帕金森氏症，晚年又罹癌，於二○一四年在睡夢中告別人間，享年七十三歲。李泰祥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指出：「音樂是我的生命，我想我的血管流的不是血，而是音符」，令人動容。現在他諸苦皆滅，可以在彼方安心創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