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陳牧雨

唐代白居易有一首詩〈問劉十九〉：「綠螘新醅酒，紅泥小火爐。晚來天欲雪，能飲一杯無？」作於元和十二年（八一七）冬，白居易當時任江州司馬。

詩的內容很簡單，一個即將下雪的黃昏，詩人打開了一罈剛釀成的新酒，由於尚未過濾，酒的表面還漂浮著一層如綠蟻般的細小酒渣。此時戶外八表昏濛，氣候寒瑟，看來正是一個適合喝酒的夜晚。於是，詩人寫了這首詩當請柬，想看看好友劉十九有沒有這樣的興致。

此詩的內容平鋪直述，沒有華麗的詞彙，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：「可以過來一起喝酒嗎？」言簡意賅，問得直白，卻蘊含著深切的盼望與濃濃的友情。如果不是好交情，應該也不會在這種欲雪的夜晚邀人共飲。

然而，句雖淺顯，卻也蘊藏著許多可以尋味的地方。比如第一、二句，鮮明的紅綠對比，使得整個畫面鮮活了起來，這裡描繪的是「景」；第三、四句，在寒瑟的雪夜，以溫熱的酒邀約，說的則是「情」。雖然用語樸素，卻令人咀嚼再三，正可表現詩人運用文字的巧妙之處。

因為是以詩代柬，所以後來劉十九是否有應邀前來，我們不得而知。當然，來與不來是題外話，並非這首詩的重點，對讀者而言，顯然不那麼重要了。

這首詩是雪夜邀友，而在中國歷史上另有一個雪夜訪友的故事。

根據《晉書》卷八十〈王徽之傳〉記載：「（徽之）嘗居山陰，夜雪初霽，月色清朗，四望皓然，獨酌酒詠左思招隱詩，忽憶戴逵。逵時在剡，便夜乘小船詣之，經宿方至，造門不前而返。人問其故，徽之曰：『本乘興而行，興盡而返，何必見安道（戴逵的字）邪？』」

王徽之是王羲之的兒子，有天雪夜在家飲酒吟詩，突然想起好友戴逵，於是即刻乘小舟往訪。划了一夜到了好友住處，卻在門口原路折返。有人問他為何沒有敲門造訪，徽之說：「我本來就是乘興而來，來到門口又覺得興致已經盡了就返回，何必一定要見到戴逵呢？」

當然，這是表現徽之豁達的情性，一切順興而為，何必拘泥於非如何不可，以致束縛了自己喜好自由的天性呢？宋代范成大有詩〈巾子山又雨〉：「樹色於人殊漠漠，雲容憐我稍班班。如今只憶雪溪句，乘興而來興盡還。」則是借用了這個典故。

詩意是：巾子山的樹色因雨顯得一片迷濛，而雲朵可能是因為疼惜我的緣故，不要我勞頓上山，所以才顯現出盛多的樣子。這時，我想起了王徽之雪溪訪友的典故，乘興而來盡興而返就可以了。訪友如此，訪景何嘗不是？

宋代杜耒的〈寒夜〉詩則與前面兩首不同，說的是寒夜客來的情境：「寒夜客來茶當酒，竹爐湯沸火初紅；尋常一樣窗前月，才有梅花便不同。」

詩中與白居易〈問劉十九〉同樣有紅火的小爐，不同的是以茶代了酒；而多的則是窗前的梅花，因為有了梅花的緣故，月亮顯現出不一樣的特殊氣質。或許，詩人正是以月亮代表自己，梅花代表來訪的客人吧！

寒夜客來，不管是品茗或飲酒，在下著雪的夜晚，煨著小火爐，有的盡是一屋滿滿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