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劉雲英

難怪他一直買運動鞋，莫非是下意識想落跑？但礙於家有老小，就算忍無可忍，也不敢率性離職。



十幾年前，茱莉亞羅勃茲主演的愛情喜劇《落跑新娘》，一連三次她都在婚禮緊要關頭臨陣脫逃，海報上的她身穿白紗，翹起大長腿，套上那雙黑白跑步鞋，準備隨時落跑。即使第四任新郎李察基爾帥到沒天理，她也一樣頭也不回。那雙時尚跑步鞋曾在當年掀起一股風潮，想落跑，先選雙好鞋，才能跑得快跑得遠。

兒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愛買運動鞋。他從來就不愛運動，也沒時間運動，家中鞋櫃一人一層，他已鞋滿為患，侵占到我的地盤來。我嚴重抗議捍衛主權，他置若罔聞，仍不斷有新品入住，我不得不對他下最後通碟，再買就丟進垃圾桶。他睜著無辜大眼，神色悲壯：「隨便妳吧。」言下之意即是依然故我？吃定節儉老媽絕對下不了手？

有次家族聚會，大家言笑晏晏，唯獨三妹愁眉苦臉。她說兒子剛換跑道，晝伏夜出，半夜三更還得穿梭各大超商維修咖啡機，讓她每晚都擔憂到難以成眠。我們奉勸三妹：「他工作型態即是如此，妳睡妳的呀。」三妹表示夜半事故多：「換作妳們，能睡得安穩？」

四妹也一直為女兒的慣性開除老闆嗜好多煩心，姪女自日本學成歸來投入就業市場，已開除過好幾位老闆，工時太長，扭頭就走；偶爾周六日需加班，恕難從命；若派她外地出差，那老娘就不幹了！年輕浮躁的心像自由慣了的飛鳥，不耐久羈，職場落跑，何須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
低薪、過勞、沒成就感、不受重視，是現今職場存在的普遍現象。「說到我們觀光慘業，天就烏一邊。」沒想到兒子還會運用台語俚語。今年是他入行旅行社第二十年，曾經站在疫情海嘯第一排，兵敗如山倒，如今撐過三年冬眠即將復甦，卻是「天就烏一邊」？三年來，公司同仁都跑光另謀生路，再招進來的員工姿態擺得高，一見工時太長，和薪資不成比例，待不到幾天就逃之夭夭。

業務單位只剩他一人獨挑大樑，照理說應是三千寵愛在一身，結果老闆一面抱怨虧損連連，大刀闊斧將獎金減半；一面深信外來和尚會念經，寧願高薪挖來空降部隊坐高位，出一張嘴口若懸河空中畫大餅，反而視本土埋頭苦幹、悶不吭氣的死忠員工如敝屣，沒油貼沒加班費，從一大早出門到近午夜回來，瑣碎之事多如牛毛，換算時薪比基本工資還低……眾人聽了不免悚然嘆息，尤其姪女一再搖頭：「你傻了？為什麼不落跑？」

難怪他一直買運動鞋，莫非是下意識想落跑？但礙於家有老小，就算忍無可忍，也不敢率性離職。老媽我深表同情，但愛莫能助，只有默默把我那格鞋櫃再清空一半，讓他的鞋可以住得更舒坦些，並在心中暗許，往後三篇稿酬捐做兒子買鞋基金，不管他做什麼決定，老媽永遠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