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嚴崑晉

庭院深深深幾許？楊柳堆煙，簾幕無重數。

玉勒雕鞍游冶處，樓高不見章台路。

雨橫風狂三月暮，門掩黃昏，無計留春住。

淚眼問花花不語，亂紅飛過鞦韆去。



〈蝶戀花〉又名〈鵲踏枝〉、〈鳳棲梧〉，原是唐教坊曲名，後用為詞牌名。雙調六十字，上下片各四仄韻。此首詞見載於馮延巳《陽春集》與歐陽脩《六一詞》，分別以詞牌名〈鵲踏枝〉與〈蝶戀花〉收錄。由於宋初詞風沿襲「花間」與南唐傳統，而且歐陽脩與馮延巳俱為舊屬南唐江西人，自然容易承受馮延巳詞風的影響，二人又皆官至宰執（副宰相），政治地位與文化素養相似，因此詞風大同小異，致使有些作品混淆，不易辨明。

李清照〈臨江仙〉詞序云：「歐陽公作〈蝶戀花〉，有『深深深幾許』之句，予酷愛之，用其語作『庭院深深』數闋。」這意思是說，李清照因為特別喜愛歐陽公〈蝶戀花〉中「深深深幾許」的句子，因此用〈臨江仙〉這詞牌，寫了好幾首第一句是「庭院深深深幾許」的詞。李清照是南宋人，距離北宋歐陽脩年代未遠，她的話應當可信。

這是一首很有名的閨怨詞，訴說上流階層少婦的悲哀。「庭院深深深幾許？」詞一開頭即道出女子居住在深深之處，那麼，到底有多深？三個「深」字的疊用，極力描寫庭院的幽深，此句正因疊字而受後人讚賞。

「楊柳堆煙」是指早晨的霧氣，層層的籠罩著叢叢的柳樹，用一「堆」字，突出庭院柳樹之多，霧氣之濃；且由於柳樹高大，葉子茂密，枝條下垂，在濃厚霧氣的籠罩下所形成的團團煙霧，像是一重重的「簾幕無重數」，數也數不清，由此強化對庭院的描寫，令人感到無比幽深。

「玉勒雕鞍游冶處」，玉製的馬銜、雕飾華麗的馬鞍；藉由馬具顯示出少婦的丈夫出身豪門。「游」是游蕩、遊玩之意；「冶處」指歌樓。第三句突然宕開一筆，將讀者的視線帶到少婦丈夫那裡；她的丈夫在歌樓尋歡作樂！

「樓高不見章台路」，「章台」是指「走馬章台」這個成語典故，典出《漢書．張敞傳》；說那張敞，此人雖有才幹，但為人風流，常下了朝會，便騎馬去長安一條名為章台的街道，在那裡聽歌飲酒。後來就用「走馬章台」來比喻涉足風月場所。此句將讀者的視線帶回庭院，少婦獨處深閨，走上高樓，目光從幽深的庭院，穿過簾幕般的堆堆柳煙，望不見丈夫游冶之處。於是我們突然明白，讓女子感到庭院深深的原因，是她與良人之間的距離；兩個人之間，早已沒有愛情。

「雨橫風狂三月暮」，「三月暮」即暮春，是春季的最後一個月，意味著春天即將過去，也暗指少婦的花樣年華亦將消褪。此時的氣候是「雨橫風狂」，狂風驟雨正摧殘著美麗的春景、嬌豔的花朵，用以比喻封建禮教的無情；「門掩黃昏，無計留春住」，此刻已是黃昏，即使關上門將黃昏掩閉，面對眼前殘春景象，也無力挽留，意味著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。

「淚眼問花花不語，亂紅飛過鞦韆去」。少婦由眼前景，聯想到自己的青春年華，正被無情的封建禮教摧毀，就像那落花被無情風雨打落般無力反抗，不禁悲從中來，淚眼汪汪的問向落花，你……是否也懂得我的心情？這是將花兒擬人化了，花兒自然是不會回答她，而是被雨打風吹，凌亂的飛過鞦韆，那裡或許曾經是兩個人甜蜜相愛的地方吧！無意間加深了女子的悲傷。整首詞就結束在這一景觀的描寫上，反倒讓那深深的哀愁悲怨，意蘊不絕，迴盪在讀者的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