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姬天予

禪宗傳到了宋朝，一華開五葉，各延其流。而其中最為盛行的有兩派，分別是是曹洞宗宏智正覺禪師所倡的默照禪，和臨濟宗大慧宗杲禪師所倡的話頭禪。兩支禪派的學者皆眾，如風行澗谷，水拍春岸，各呈其美，各奏其功。

正覺和宗杲兩位禪師的年歲相仿，僅相差兩歲，也都是於青少年時出家，但是，他們兩人不僅是禪法不同、境遇各有順逆之外，在個性上，兩人也是迥然不同的。

宗杲自稱自己是：「資質似柔和，心中實躁暴。開口便罵人，不分青白皂。」在自讚中也自稱是「南無急性王菩薩」；而反觀正覺，正覺正如他所倡導的禪法一樣，他的行事是「默默照處，天宇澄秋」、「虛谷行雲，動靜自若」。話雖如此，他們之間的情誼，卻是寫在禪宗史上的一段佳話。

在禪法上，宗杲所提倡的是話頭禪，宗杲認為生死的根本是在於「心意識」，他說「意解識想，生死根本」，果欲出脫生死，便是要絕卻心意識，要絕卻心意識，則要參話頭。對這參悟的過程，宗杲有精采的描寫：「打又打不破，捨又捨不得，正是得力時，切勿放鬆改轍；這便是吞栗棘蓬、跳金剛圈、銅牆鐵壁。忽然嘩地一聲，不覺死中得活，慶快平生，便能與從上佛祖把手並肩、同一鼻孔出氣。」參禪為脫生死，一旦參悟本不生滅的本來面目，自可打破生死疑情，受大自在。

正覺所提倡的是默照禪，正覺是在「空劫自己」一句上證悟的。「空劫自己」就是禪宗所講的「無位真人」、「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」。正覺認為修行人要超脫生死，便須槁身寒念，凝心圓照，就是把靜坐守寂作為明心見性的唯一途徑，以靜坐為手段來識得本心，如此自可以隨處解脫，隨處在光明裡行。

在政教上，宋代政教關係是很密切的。兩位禪師在和政治關係之中，正覺顯然是順遂的。例如在靖康元年（一一二六）正月，金兵大舉犯南，宋徽宗避難鎮江，在經過泗州時，正覺率門下千餘人迎接於道路，威儀嚴整。宋徽宗接見正覺，並答應所請，命地方官將改建神霄宮的土地歸還寺院。相形之下，宗杲就困蹇多了。

紹興十一年（一一四一），宗杲得罪了秦檜，不但被追回了度牒，還迫令穿上俗服，強制先編管在衡州，後來又移往梅州。紹興二十五年的十月秦檜死去，十二月朝廷才下詔解除了對宗杲的編管，是年宗杲已經六十八歲，而當年隨行的百餘學人中，零落瘴鄉的高達六十三人，足見這段編管歲月的艱辛。

宗杲甫赦，正覺馬上向朝廷推薦宗杲擔任阿育王寺的住持。紹興二十六年（一一五六）的十一月十五日，阿育王寺中僧眾雲集，威儀可觀，一代大師宗杲奉詔住持，這正是禪宗史上的一件盛事。在開堂儀式上，正覺親自擔任維那。會後，他執著宗杲的手約定，若一人先走，則存者為主後事。兩大禪師不但在此一勝典中相聚，並託以生死大事，足見兩人的惺惺相惜。

第二年（一一五七）的秋天，正覺進城謁訪官府，又到越州辭別越帥趙令詪。歸返山寺後，生活如常。到了十月八日，他沐浴更衣，端坐寫信給當時住持在杭州徑山寺的宗杲，託付自己的後事，並作偈以辭世，曰：「夢幻空花，六十七年。白鳥煙沒，秋水天連。」正覺此偈宛展畫圖，寓意深遠而意境綿邈，可謂獨占千古。宗杲收到偈後，依約為正覺主掌後事。

過了六年，孝宗隆興元年（一一六三）七月初十的早上，宗杲書寫遺奏上呈給孝宗，並寫信給丞相張德遠、又寄給丞相湯進之一方石硯，書信裡除了辭別之意外，也懇囑他們能夠外護禪宗。最後，他指示弟子在喪禮上不得超過平常的禮儀，也不准跟世俗一樣披麻戴孝，或慟哭過於常人之情，並勉勵弟子要更堅持願力，報達佛祖深恩。這時侍者了賢等人請偈，宗杲厲聲說：「無偈更死不得也！」在大眾求告懇切之下，宗杲不得已書寫一偈，然後投筆就寢吉祥而逝。其臨終偈：「生也只恁麼，死也只恁麼。有偈與無偈，是甚麼熱大。」直白了當，充滿個人的色彩。

禪者雖沒，高風永存。此後兩派的禪法各自燈燈相傳，自宋代以後的禪法幾乎為此兩派所涵蓋。兩派人才輩出，代有高僧傳法濟世，而此兩派的倡始者，正覺與宗杲的情誼，皎如明月、清如松風，更是禪宗史上一段動人的佳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