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敖古仁
大學畢業典禮那一天,家人並未到校觀禮。
所以在校長領隊,畢業生逛完一圈校園後,我並未進入禮堂參與領證、撥穗的程序,而是和一些同學窩到系館裡,瞎聊可能已經一段時間未見的近況,或是憧憬未來。那一天其餘的時間,以及往後的每一天,生活如計畫,或者臨時打彎,或順或逆,總之似乎並未因此而有明顯的改變。
不過,或許就是因為那場畢業典禮,未完成,所以我感覺自己從未畢業,總是在學習路上跟著隨心臨起的興趣,或是讓生活推著,往前。
以前的學校教育,讓人安排的成分居多,能夠自主的部分比較少。我們依循制式的課表,在同樣的時間上下課,學習開天闢地以來所有人類累積的經驗和知識。多少年以後,我們才明白,學校教育對自己的影響不只來自課本,還包括師長的身教,以及同儕的影響,一點一滴,不知不覺,慢慢滲透,終於形塑出像似原生,卻未經檢驗的自己。
在那樣的教育氛圍下,有人是老天爺的最愛。他們文、理科俱優,外加音樂、美術和體育也難不倒他們,所以他們在校時走路有風,總是包辦校內,或是對外所有的獎項。如果他們能夠謙遜一些,又熱心助人的話,通常他們在班上的人際關係也會不錯。
也有人天賦異稟。他們的左、右腦各自獨立發展。就像我那時的一位好友就是數、理科優異,文科部分,尤其是英文,則是一塌糊塗。當然,也有人反之,像我老姊就是一例。據說,這個現象與男、女性別在大腦發展的殊化有關,證之我周遭的樣本,這個說法或許有可信之處。
當然,芸芸大眾如我,則是各學科平均發展,平時多努力,考試時小心一些,不要緊張鬧肚子,成績自然就會好一些。不過,認真說來,我並不是一個十分注重課業的人,因為家人對我沒有太多的期待,就讀的學校又是小型的,斑級數不多的小校,也不注重升學率,所以在缺少外在驅力的情況下我反而比較自在,可以隨心所欲地認識內外在的花花世界。
在升學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那個年代,自由是一項難得的祝福,也是一個該死的詛咒。因為沒有前輩指導,只能倚靠自己,決定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,不能全數怪罪當時的升學教育制度,更不能卸責他人,所以過程難免迂迴,不免跌撞,最終我才明白,自由灑脫的人生必須付出代價。
畢業典禮結束後,生活繼續,推著我們向著更寬,更廣,更難解的另一所大學邁進。
社會大學裡,學習的動力來自於想要更好的自己。此時此境,再沒有教育部頒的課程大綱,或是教授指定的教課書可以當成標準教材,我們依著工作的要求,決定選修的科目,搜集參考教材,參與機構內、外的訓練課程,考取相關證照,為自己爭取更高的職位或更多的報酬。這是現實,也是務實的人生態度。
想要更圓美的人生,我們開始補修以前學校沒教的兩性和親子教育課程。想要拓展視野,讓自己不致面目可憎,我們重修人文藝術和生活品味的學科。有了積蓄之後,為了置產和對抗通貨膨漲,又有投資理財的課程待修。終於來到中年或是準備退埸的人生階段,我們才發現,過去輕忽不過卻是根本的生命課題是──自己和親友的健康,於是健康教育課又一項一項重新加進我們的學習清單裡。
總之,社會大學裡的科目林林總總,浩如繁星,學不勝學,不進則退。終於,在神識清明的某瞬間,我們終於明白,原來所謂的人生就是一條永不停止的學習大道,我們可以像以前在校時,用急行軍的速度來趕路,也可以輕裝緩步,又或者也能在疲累時暫停腳步,休息一下,只為了下一段更長、更遠、更艱辛的路程。總之,不論是否出於自願,我們都無法在學習路上永久缺席,除非抵達終點。
學習,從來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。我們必須放棄本性想要的玩樂,忍受學習過程必然伴隨的挫敗和焦慮,如此才可能獲得進入未知領域的入門票,親驗前人已經見過的風景,或是探索尚未有人到訪的祕境,這一切,勞心勞力,所為何來呢,只因為我們不想在有限的人生裡留下太多的遺憾。
我的學習之路,沒有太多的遺憾,倒不是因為沒有挫折,而是在每一次的轉捩點上,我總是相信自己已經竭盡所能,做了當時的環境所能應許的最好的決定。或許吧,有人會認為這才是人生最大的遺憾,不過我自己倒不這麼想,因為我的選擇一直都是人跡稀少的小徑,如果不親自走看一番,只怕也難找人為我導覽那裡的風景,至於名勝大景,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遙望,不必然非得親臨不可。
所以,我一直沒有畢業。因為天性使然,即便現時此刻,我仍在選修一些新科目,像是去年不得不暫停的手作紙書籤,或是現時仍在遊賞的《紅樓夢》中的大觀世界。至於下一個學程,如果還有時間,環境也允許,那時再決定吧。
或許要走到生命最終的那一刻才知道,自己是否終於畢業了,還是會延畢?希望那時,真地可以進入禮堂,完成撥穗的程序,領到最後一張畢業證書,不再來一輪了。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