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玉昕

一顆橘子被婆婆隨手忘在地墊上。八個月大的女兒爬行中摸到，兩隻小手恰好能捧起。她如獲至寶，磨牙似地啃了幾口，竟生生咬出個破洞，一塊比她姆指略大的橘子皮，隱約從齒間探出頭。我才伸手要摳，她咧嘴一笑，隨即閉口吞入。

我安慰自己，應該沒事。五分鐘後，懷中的女兒卻開始乾嘔，小臉脹紅，大灘霧白的水沫斷續咳到地墊與我的衣服上，哽住的橘皮終於嘔了出來。正要鬆口氣，不料，她又咳起來。

婆婆是退休護士，在婦科與兒科歷練多年，經驗豐富。擔心又自責的我趕緊請她來評估情況，老人家見不得乖孫受苦，滔滔碎念十分鐘，一個勁地責難。嫌到深處，落下一句重磅評論，「新手媽媽問題一堆，妳還是不在比較好。」

我保持沉默，任憤怒、委屈、羞辱、著急與悲傷，瘋狂地在心底打轉，哪怕它們幾乎要被離心力拋出口，也強迫自己閉緊雙唇。

待婆婆抱孫女去洗澡，我潸然落淚，又趕在她倆回房前爽快抹去。所幸女兒毫髮無傷，餵完奶後便安然入睡。

原來一切如常，是這樣令人感激。

丈夫回家後關心問起，婆婆說，她一時心急，說我太過。我想，其實也沒有什麼理由，婆婆就是太愛孫女了。

婆婆的母親連生三女，才盼得一個兒子，本想就此封肚，卻意外懷上婆婆。這個「多餘的」孩子，經常遭受毫無道理的批判，只能按家族期望而活。婚後，婆婆與公公爭執不斷，儘管連生二子，合了公公心意，成見和誤解反隨經濟與育兒壓力日漸加深。

她沒有時間陪伴孩子，也無力為他們營造快樂的童年。這些遺憾，如今悉數化為行動，投注於照顧孫女。說也奇怪，長輩失落半輩子的渴望，孩子憑本能即可賦予，啼哭笑鬧，盡是原始且充滿希望的愛，不用條件，就是給，豐沛得足以填滿內心溝壑，融化眉間的皺褶。結婚五年來，我從未見過婆婆如此快樂。

縱使人生諸多缺憾，在孩子可愛的臉龐裡，或許，都能尋得滿全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