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吳鈞堯
兒子背上的胎毛不見了。幫兒子刮痧,掀開上衣不好使力,乾脆要他脫下。
可惜哪,我跟兒子說。
那場景至少維持十年。父子倆一塊洗澡,夏天悠哉,冬天必須排定誰先淋浴、誰先抹香皂,以及洗髮順序,才能愉悅溫暖,不至於受涼。幫兒子沖洗背部,胎毛如海藻隨水柱改變方向。必得蓊鬱、茂盛,才能把胎毛長成黑色澡林,忽悠不見蹤跡。
關於毛髮細事,母親感嘆我當兵後,鬍鬚變粗。也許她在我漸次粗豪的身軀上,發現再也攔阻不住的精力,鬍鬚長粗宛如最後暗示。我果真在服役後,南下高雄讀大學,後來搬離舊家,鮮少再住在一個屋簷下。
在母親無奈聲中,我的鼻毛亦悄悄茂盛,可是從來沒警覺到它們也是儀態。一次服裝檢查,輔導長指著我的鼻子斥責,才知道鼻毛竟要修剪。生平第一支鼻毛整理器是結婚時,法師權充賀禮送上的。鍍金,品質粗,不夠銳利,常扯得鼻頭發疼。
鼻孔,是生命輸出、輸入的大港口,卻常被粗魯擤之、摳之,修剪鼻毛,使我有機會注視鼻孔。鼻毛中,黑、白、花白交織,我的衰老,再也攔截不住了。
人,漸入老境,一塊皮膚、一根頭髮或鼻毛,就是真知灼見。
我鬍鬚變粗、兒子胎毛消失,毛髮小事也是大事。慢慢的,我將要接受髮際線北移,以及地中海危機。同時發生的大事是,我蓄髮後養出一頭亂鬈髮,不像文字工作者更像搖滾客,詩人羅智成曾戲說,「讓人髮指」。
皮相之外,髮相也長有五官,不習慣沉默,並且難以化妝,常常有多少真相,就說多少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