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江清香
一直不明白,在我大喜之日,欣喜小女兒要出閣的母親,為什麼不讓我碰她?我的母親姓曾名珠──曾珠、珍珠,不應該是人們所珍愛的明珠嗎?
在以前那個年代,在重男輕女的窮鄉僻壤,女孩子就是油麻菜籽命。母親從一出生就被家徒四壁的父母送養,爹不疼娘不愛,童騃時即要踩著凳子挨在大灶前煮大鍋飯,每日蹲在溪邊清洗一家十幾口的衣衫,在潺潺流水聲度過她灰色的童年。
十幾歲嫁入夫家,被不肖丈夫家暴,生下一女後,好賭成性的丈夫把命也賭上了,她懷著遺腹子成了我父親的續弦。之後瓜瓞綿綿生了十個小孩,把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兒女,一輩子只想把骨肉拉拔長大,卻也因家貧無奈把一兒一女出養,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恨。「生的請一邊,養的恩情較大天。」是她常叨念的感慨。
母親精於農事,工於針黹,秉性聰慧的她,卻當了一輩子的「青瞑牛」(台語,指文盲),雖說「人生識字憂患始」,卻也讓她此生只能為「孺子牛」。她終年在農務與家事中忙碌著,還要照料嗷嗷待哺的一群稚子,也種下了日後身體的病根,而大男人的父親對母親從來不假辭色,她最大的心靈依靠就是求神拜佛,祈願一家大小平安健康。
身為么女的我直到結婚,始終覺得已經開枝散葉苦盡甘來、多子多孫多福氣的母親,在世俗眼光中應是幸福圓滿的。直到她走後多年,自己也已為人母,頻頻回首細細反芻,方知嬌小羸弱的她生養這一大群孩子,是多麼艱難偉大;而不幸的婚姻及養女生涯,在她的人生中亦是一頁令人唏噓不已的辛酸史。
在我大喜之日不讓我碰她,原是深怕她那多舛的人生和不幸福的婚姻,會給鍾愛的小女兒帶來厄運啊!
我的珍珠母親,用她坎坷跌宕的一生與無盡的包容,換來兒女的成長。不知為她取這名字的人,是否希望這女孩能把人生中苦痛的砂粒層層包覆,淬鍊成純真永恆的珍珠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