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林月鳳

原先，那是個高中軍訓課被重視的時代，每周兩堂的軍訓課，偶爾還穿插戰地急救、擔架搬運、創傷處理等內容，學生活動中，二年級後每學年有實彈射擊，俗稱打靶，有行軍演練，好像遠足，但是必須整隊前行，沿途還有人站哨，或醫護救援，終點還有「還我河山」大標字，總而言之，好似隨時準備打回大陸似的。

後期就演變成簡單的班級紀律訓練，操場上不是只有跑步與打球的體育課，還有很多穿著黃卡其制服的高中生在上軍訓課，他們在哨音下練習走路，走出整體的齊一步伐與堅挺姿態，尤其在全校軍歌比賽的前兩、三周，更是熱鬧非凡，「雄壯、威武、嚴肅、剛直、安靜、堅強──」文字答數聲此起彼落，1、2、3、4的數字答數也是用來調整步伐的，齊喊「1是左腳，2是右腳，錯了照走，立刻換腳」更是一種自我調侃。

放學後的校園更可以看到每班導師帶著自己的班級私練祕笈，例如：有時是排練特殊的隊形變化，有時是練習使用特殊的道具，例如揮舞的小國旗，集體的白手套，還有指揮身上的行頭：金光閃閃的鋼盔、白馬靴、帶刺刀的長槍等等，當然既然是比賽，私探軍情常是兵家能事，有些驚豔之作，則必須等到當天才能曝光。

有位學生平常上課提不起勁，學業成績總是敬陪末座，服裝儀容更愛標新立異，偶爾還遲到或曠課，但是據說下課後總有幾個子弟兵圍繞，然後霸凌一些內向乖巧的同學，但情節輕微也就被忽略，算是導師心中頭痛人物。

我看他高頭大馬，腰桿直挺挺的有一股肅殺之氣，我建議導師及同學選他當指揮，導師有點猶疑，但是信任我多年當評審的經驗，就答應了。

倒是他推辭再三的說：「老師！我五音不全，我又常常遲到，會害死全班啦！」我心想──算有自知之明，但有人義氣相挺：「沒關係！你指揮，我起音。」說的同學是他平日欺凌的小乖，幾經爭論拉扯，最後他小聲羞澀的說：「好啦！我試試看啦！你起音喔！輸了，別怪我喔！」小乖突覺占了上風般有一種飄然感！

後來的日子，他不但服裝儀容中規中矩的準時到校，還會要求同學：「我們一定要團結，不能有人缺席，只要多練多走就會更整齊，我下達指令時，你們一定動作精準，來──『立正！稍息！向左──轉！』」簡短有力道的口令，真是中氣十足，小乖發音「邁開雄健的步伐，擺動著粗壯的臂膀──」也展現雄糾糾氣昂昂的氣勢，足以威震八方，我常敲邊鼓的讚賞他們，他則自信滿滿的用行動時時鼓舞著全班的士氣。

那段日子，學校好像進入嘉年華的彩排日，每天一早的升旗典禮，每班同學專注於賽事，都異常振奮有紀律，答數進場聲此起彼落，管他是「九條好漢在一班……」，還是「槍在我們的肩上……」都讓人讀到熾熱青春與陽光心情，校長走路也步調輕盈，連操場草坪的露珠也興奮的跳上鞋面，唱國歌的聲音也整齊宏亮，舉手禮也非常確實到位。幾位老師常常說班上突然沒有了頭痛人物，全班凝聚在一個目標上，傲慢與偏見都會在群體的壓力下自動歸零，剩下的就是善良與懇切，也許這就是「制教」的功效，真不知這樣的功效為何要被否定？

比賽時，我已經忘記誰贏誰輸？因為過程才是關鍵，我看到幾位領頭的孩子都變了，有的不再彎腰駝背，有的不再頑皮嬉鬧，有的原在女同學眼中欺善怕惡的小惡霸被升等為英雄，同學間的人際互動生態得到平衡；而他，則走起路來感覺有風，眼睛炯炯有神，走廊相遇更見他大方向師長大聲問好，尤其常和小乖並肩，完全一副模範生姿態。我知道至少他走在有目標的路上，原來自信的給予是不落言詮的，後來他念了軍校，聽說還少校退伍，我想是那一役，他因此找到了自己。

多年的經驗，發覺高中階段正是轉大人的契機時段，高中階段的軍訓教育、軍歌比賽，帶給孩子另一個舞台，讓暫時不愛念書的他們知曉──功課不是唯一，比賽的練習準備讓他在勤練實作中產生信心、學會接納異己、學習尊重與體會團結的重要，尤其有著軍人氣質的小孩更是提早知曉他未來的出路。

軍訓教育的軍歌比賽，如今漸趨式微，不管他換成「國防教育」還是「愛國歌曲比賽」，在本質上就是一個寓教於樂的紀律訓練，在校園中師生同心的歷事練心，過程優美而深刻，它牽繫著師生情感，翻轉的何止是個人的認知與習氣，還滋長了學生的團結和諧、服從尊重的涵養，養成謙恭有禮的學習態度、甚至內化整個社會的有為有守之風。

每每對著偌大的操場，耳中響起當年他們班偷偷在鞋底裝鐵片的舉座驚呼聲，「夜色茫茫、星月無光……」和著馬蹄鐵聲，聲聲入耳，好令人懷念！哇！當年那迷人的軍歌比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