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蔡招娣

荒野上的小金英，從初春盛綻到暮夏，如陽光般燦爛的黃花下，植株苦冽，卻能療人炎病。平凡的野花在貧瘠荒地不受塵埃，日日演繹人間苦諦，花魂葉魄裡訴盡焰燎三界充滿諸苦，但「苦」卻能讓我們的心力更強大。

夏雨盈盈的七月清晨，「石爸」石聰傑無疾而終，得年六十六歲。窗外雖是雨打無聲，但這樣瘁不及防的噩耗，在我內心卻雷電交加，無法平復。

車行來到古坑「台灣心境探索學會」，初映眼簾的青碧裡，經常會看到藥草園區前躬身農事的石爸，他就像這裡的守護神，對走進這裡的每一個人，給予一分常人難以企及的慈愛。

四十五年次的石聰傑出生貧苦善良的年代，憑優異成績從台中高工保送台北工專，其後任職台電抽蓄工程處，婚後和石媽育有一對兒女。十幾年前，女兒因為內心的波瀾糾葛，將自己深埋在外人看不見的滔天巨浪裡，幸好遇見高中同學大豆，引領她走入當時在林內致力協助偏鄉弱勢的「台灣心境探索學會」，她的改變，也為父親鋪展出一條通往信仰的道路。

看著女兒從痛苦的蹈煉中日益平靜，石聰傑在五十二歲退休後，也投入偏鄉予樂拔苦的行列。每天早晨，他載著女兒、媳婦和二個孫子，從竹山到古坑當義工，晚間大約九點才返家，這滿載一車的善行，十四年來風雨無阻不曾間斷。

因為採訪學會，我也和石爸結下好緣，只要南下古坑都會受到他體貼的照顧，他渾身的慈悲不彰自顯，因此平輩稱他「老好人」，晚輩則敬他是「老好爸爸」。面對他的驟逝，親如家人的學會成員，淚光中凝駐著歷歷往事，而眼裡的珠淚，是石爸曾給予他們無數幸福所串起的晶瑩。

石爸之於學會福食部長詹凱茗而言，是沒有血緣的至親，她在父親往生前半年將他接來同住，由於工作必須南來北往，因此她每天會把父親安置在學會，由大家幫忙照料。「每當停好車，石爸就會趕來攙扶，父親在學會的每一餐，都是他陪爸爸一起吃，父親有尿失禁或上大號來不及，他也不嫌髒幫他擦換。」一心矢願助人的襟懷，定義了石爸在她心中兄長的地位。

石爸的日常行持，猶如寒冬暗夜的一盞燈，只要有他的地方，必然無月自明。他每天總是荷包滿滿，等著身旁的人方便用度；一個眼神交會，他就知道要備水奉茶；單親寄宿學會的孩子，班親會的家長群中，那個盈盈笑容的身影就是他。

雅慧一家從外地落腳古坑，因為晚下班，孩子的接送全由學會義工幫忙。一個彤雲滿布的黃昏，她提早下班準備前往學校接兒子回家，在一個轉彎路口，她看到石爸牽著孩子的小手，慈藹的笑容裡盡是細緻幽微的呵護。那一刻，她在車裡大哭，因為感動，因為她在石爸的真心中看到無價的親情。

一生向日傾誠的小金英，花謝後種子會隨冠毛飛行，再遇因緣時必然芬芳遠播，繼續扎根萌芽，璀璨花開。人生最苦多情，石爸就像他在園區看護的小金英，為人解憂釋惱的同時，也不自覺地把他人的煩惱裝進心裡，時時咀嚼，苦著自己、輝煌他人。

前一夜才和石媽度過三十七周年結婚紀念日，七月二十一清晨，因為肚子些許不舒服，二小時後石爸在睡夢中離世，衛生所主任在文書上簽下「自然死亡」四個字。「善逝」是這位善男子為這人間最後一程示現的圓滿功德。

再度走入藥草區，曠闊的四野風起，滿園香薰中卻再也尋不到石爸的身影，霎時，充滿胸臆的惆悵，彷彿也撩撥起旁邊的竹林，和我一起悲傷這位老大哥的遠逸。

【花言草語】 小金英

菊科，多年草本，中低海拔向陽地皆可看見。

別名：兔兒菜、兔子菜、鵝仔菜；客語稱為「山苦脈仔」。

小金英由舌狀花構成小野菊，不開花時像小型萵苣，是兔子愛吃的野菜，同時也是大家熟知的藥草，味苦性寒，流傳廣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