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曹郁美

二○一六年十月八日，有「寶島低音歌王」之稱的郭金發走了，至今即將屆滿三年。當時他參加高雄市鳳山區重陽節敬老演唱會，在台上演唱〈燒肉粽〉時，突然昏倒，送醫不治，享壽七十二歲。歌唱家死於他熱愛的舞台，真可謂鞠躬盡瘁、死得其所。

隔些時候，余天、劉福助赴高雄參加郭金發的告別式，獻唱〈思慕的人〉向老友說再見；又隔一天，第七屆「金音創作獎」在台北的南港展覽館登場，陳明章抱著月琴彈奏〈燒肉粽〉，向前輩致敬。以上這幾位都是深耕歌壇的本土藝人，讓資深歌迷深有感觸。大家共同走過台語歌曲被禁的時代，走過台灣經濟輝煌、直選總統、族群大撞擊的時代，在世代交替之下，惟一不變的是「音樂魂」，它永遠不死。

接著，我們來認識〈賣肉粽〉這首歌的作者：張邱東松。為何他有複姓？〈賣肉粽〉與〈燒肉粽〉僅一字之差，是什麼樣的故事隱藏在背後？

張邱東松生於一九○三年的日治時期，因為過繼給張家而有了「張邱」這個複姓，籍貫是台中豐原。他從小熱愛音樂，違背了家人要他學醫的期望。成年後，他以開西裝店、教唱歌、放電影、當電影辯士維生。

所謂「電影辯士」，是指當時播映的是無聲電影（默片），戲院設有樂隊，並配有辯士說明劇情以招徠觀眾。一九四二年十月，他受聘為台北放送局（即後來的台灣廣播電台）負責台灣音樂事物；戰後到台北市立家政女學校（今金華國中）擔任音樂教師，才有了穩定的生活。總體說來，他確實實現了夢想：以音樂為職志。

一九四八年左右，張邱東松開始創作歌曲，因受到音樂教育家呂泉生的鼓勵，以市井小民為主題寫出〈收酒矸〉，立刻引起轟動，與〈補破網〉雙雙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流行歌。但，當時執政的國民黨一連串的禁講日語、禁播台語歌的舉措，以「歌詞卑鄙陋劣，委靡懦弱，有傷風化」禁了這首歌。

一九四九年某個冬夜，張邱東松在批改學生作業，聽到有人喊著「賣…肉粽…」，有感而發寫下〈賣肉粽〉這首歌，同樣又被禁唱，理由是太過悲情，影射人民生活困苦。從此以後，政府雷厲風行地抓禁歌，先有警備總部，後有新聞局歌曲審查小組，讓創作者苦不堪言。

這首歌的原唱者不詳，但後來確實由郭金發唱紅。郭金發把歌名改為〈燒肉粽〉，為什麼要把「賣」改成「燒」？第一句歌詞原為「自悲自嘆歹命人」，也改成「想起細漢真活動」，原來，是要逃過被禁的命運，不過解禁之後，他又唱回原歌詞，但〈燒肉粽〉不變。

郭金發曾向媒體回憶道：一九七三年，他在林森北路太陽城餐廳每唱〈燒肉粽〉，需依照警備總部的公文對觀眾解釋此歌背景。該公文寫著：「演唱〈燒肉粽〉須告知觀眾台灣早年生活困苦，小販以竹籃或用自行車叫賣肉粽，現今台灣生活富裕皆以機車或店家販賣肉粽。」演唱之前要先來一段「告白」，是不是讓人啼笑皆非？

原作者張邱東松後來窮困潦倒，於一九五九年病逝。郭金發以未能親身相遇張邱老先生，一直引以為憾。

歌詞節錄如下：「自悲自嘆歹命人，父母本來真疼痛。乎我讀書幾多冬，出業頭路無半項。暫時來賣燒肉粽，燒肉粽，燒肉粽，賣燒肉粽。」什麼是「燒」？這個字必須用台語來理解，就是「熱騰騰」之意。小販騎車叫賣「來買熱騰騰的肉粽喲」，成為美麗的、庶民的記憶。

郭金發成名甚早，十五歲即參加廣播電台歌唱比賽得冠，開啟歌唱生涯。一九五九年因重新翻唱前輩十年前所寫的〈賣肉粽〉而大紅，後來去服兵役，仍是電塔唱片旗下紅牌藝人。總之，他是全台第一位錄製十二吋唱片的歌手、第一位受邀在日本NHK表演的台語歌手。

二○○六年的亞洲運動會在阿拉伯世界的杜哈（卡達首都）舉行，當中華成棒隊出戰時，大會選用〈燒肉粽〉的輕鬆節奏版作為加油歌曲，結果一路過關斬將來到決賽、對上日本。最後中華隊逆轉勝贏了日本得到冠軍，全民high到極點。對球迷來說，這首歌簡直是「逆轉勝神曲」。

張邱東松、郭金發、〈燒肉粽〉陪我們走過大時代，其過程充滿艱辛與歡笑。

但我更要推薦郭金發的一套兩張CD專輯：《台灣人》，太笙唱片發行。收納了知名的台語歌謠如〈四季紅〉、〈思想起〉等，當然也包括〈燒肉粽〉，這是採管弦樂伴奏，由陳揚編曲，曲風既鄉土又雅致。

郭金發的歌唱特色在哪兒？低音如貝斯，高音如擂鼓，能不著迷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