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蕭佩佩

我的阿公，是一個嫻靜少言的人，沉穩冷靜，好像世間一切紛紛擾擾都與他無關。農閒時，總是坐在他的專屬搖椅上抽著菸、看著報紙，可以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上一整天。

那時候，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真的看懂還是假的看懂，愛捉弄他的我，就會把報紙藏起來或是調包成前幾天的報紙，他也不為所動；覺得無趣的我，乾脆考考他那幾日的新聞時事，沒想到他都回答得出來。我這才知道，原來我的阿公讀過書，會講日本話跟台灣話，而且寫了一手好字。

以前爸爸、媽媽工作繁忙，還記得小學時期的我，中午放學就是先回阿公、阿嬤家吃午飯，之後再回家寫功課。某一天，雨下很大，吃完飯的我蹦蹦跳跳地就要跑回家，根本顧不得阿公在後面喊：「不要跑！要拿雨傘。」果不其然，在門口就摔了一大跤，後腦勺鮮血直冒，阿公趕緊跑過來緊緊抱住我，那時候，根本已經分不清是雨水、淚水還是血了！

第一次看到阿公驚慌失措的樣子，抱著我找隔壁家有車子的叔叔送我去醫院，一路上拚命地呼喚我，深怕我睡著。後來怎麼到達甚至離開醫院的，我也不太清楚，只知道，那時縫了七、八針。

阿公和阿嬤一直相敬如賓、互相扶持地住在舊式平房，阿嬤過世後，爸媽堅持要接阿公過來一起住，本來他不肯，但是為了不讓兒女們擔心，最後還是答應了。而且知道爸媽不抽菸，為了和我們一起住，還把多年的抽菸習慣戒掉了。阿公的體貼讓媽媽非常感動，也奠定了往後二十年悉心照料的基礎。

我一路看著阿公與爸媽之間的互動、彼此相互依賴，一路看著阿公日漸退化的身體，也看到了他對世事看開、看淡的態度。在阿公生病的那段日子，從沒聽他喊過一聲痛，從沒聽他怨過一聲苦，還樂觀地要求醫生幫他開刀。雖然，一開始根本沒有醫生敢幫高齡九十多的阿公動刀，但他堅持：「與其住院、打點滴，受盡痛苦折磨，不如勇敢面對，一刀定生死。」

阿公就這麼撐過來了，而且奇蹟似地幾天就出院了。他用親身經驗告訴我們，勇敢面對是多麼重要的事。

後來，阿公患了失智症，慢慢地把一些人事物都遺忘了，但他始終沒忘的，是對我們這些孫子的關心，餵他吃飯的時候，總是吃了一半就說：「好了、好了！剩下的要留給阿孫仔吃。」原來，阿公從沒忘了我們。

雖然，大家早就有心理準備，百歲高齡的阿公遲早會離開我們，但在那個當下，我仍然無法忍住悲傷。觸摸著阿公的身體，卻感受不到他的溫度，察覺不到他的心跳與呼吸，這是我害怕的距離。之後，陪伴在阿公身旁，平和地唱誦八小時的臨終佛號，看著他安詳的臉龐，漸漸上揚的嘴角，知道他走得平順、無病無痛，讓我們這些兒孫輩無限寬心。因為我們知道，這是他在世時的付出所得到的福報。

阿公，阿孫仔沒有辦法再牽著您的手了，現在，您要緊緊牽住佛祖的手，坐穩蓮座，跟隨佛祖回返西方極樂世界！您的精神，我們會幫您傳承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