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薈頴

媽媽彌留時，我夢見帶她去購買衣物。夢中，老媽說她「即將遠行」，左挑右選，終於看上鐵灰色毛料外套和長褲，試穿非常合身，老媽笑得好開心。

一星期後媽媽撒手西歸。葬禮最後瞻仰遺容時，看到媽媽穿的「畢業禮服」竟然就是一套鐵灰色套裝，我嚇了一大跳。我說出夢裡所見，三弟妹聽了淚流不止：「真高興給媽媽穿上她滿意的衣服，不枉費我們共同生活三十多年。」

三弟妹幼年時父母離異，把她留給年邁的祖母照顧；祖母過世，她借住到小姑姑家，半工半讀完成高中學業。嫁給我三弟後，和公婆同住，她常誇讚婆婆對她好：「婆婆慈祥和藹，讓我初次嚐到溫馨的母愛。」

二弟妹在家族LINE群組上她寫著：「身為媳婦，心中雖不捨媽媽的離去，卻為老人家歡喜。她終於擺脫老病的痛苦與人世間的糾葛，放下一切了！我生母早逝，結婚後，媽媽又給了我四十年的母愛，謝謝媽媽。」

大弟夫婦常住美國，正如俗話所說「遠親近疏」，他們是父母最掛心懸念的子女。老爸堅決等到他們趕回台灣，才嚥下最後一口氣。老媽都已昏迷許久，大弟一聲呼喚，媽竟然睜大雙眼看他，第二天就安祥辭世。大弟除了感謝老媽養育之恩，並請她放下與爸爸、「媽咪」之間錯綜糾結的過往，安心離去。

家人的關係，確實有一點錯綜糾結。我和幾個弟弟妹妹，沒一個是媽媽親生的——我是大姑媽所生；三個弟弟和小妹是小媽所生。媽媽因為不孕而過繼了我，希望我能「招弟」，可惜事與願違，爸爸以「無後」的理由納妾。媽媽想離婚卻捨不得我，只能委屈地在這惡劣的三角關係裡過活，還得辛辛苦苦一手撫養小媽生的三個弟弟。

小媽帶著小妹住台北，逢年過節或平日偶而會來家裡探望三個孩子。她一回來，總藉一些小事找碴，引起紛爭，是個趾高氣昂的女人。她經常掛在嘴邊的是：「什麼大妻、小妾？生了孩子才算妻，沒有生育就只是外人！」

小妹夫妻留學美國之前，小媽已因病過世。小妹到美一年後懷了雙胞胎，媽媽高興得買了好多件孕婦裝、嬰兒服和孕婦補品要寄往美國，我們趕緊告訴她運費太貴，而且補品可能過不了海關，建議她不如匯錢較實際。老媽勉強聽進去，天天盼著兩個小外孫快快平安出生。

想不到小妹竟因子宮異常而流產了，醫師並且告知她以後再也無法生育。這是多大的打擊啊！小妹親身經歷此錐心之痛，終於體會當年小媽的羞辱是那麼刻薄，回台後對媽媽非常孝順。

媽媽最大遺憾就是不能生育，但是當她生病時，有這麼多「非親生」的子女真心誠意地照顧，臨終時這些她最親愛的兒孫環繞著，每個人都發自肺腑地感謝她的犧牲奉獻；媽媽，您值得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