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冬轉春,台灣各地苦楝花開,淡淡紫花搖曳在和煦中。鳳凰花開帶來畢業的離愁,苦楝花期則是大學、研究所學生,畢業前艱苦的最後奮鬥。只是,接替苦味的人生場景,未必快樂。
四十年前,作家吳念真小說《抓住一個春天》,描述大學重考生的辛苦與無奈。重考生給自己喘息機會,逃離補習班,到陽明山享受春天;傍晚,經過一日春風吹拂,重考生回到補習班,繼續面對決定命運的考試。
如今,大學窄門大幅放寬,更多、更順暢的升學機會,青少年快樂嗎?二○一三年公布國際學生能力評量計畫(PISA)報告,台灣十五歲受測學生,超過八成同意或非常同意「學校生活很開心」。雖然「開心」是主觀判斷,但從小學到中學,無數老師參與推動教學革新,帶給學生快樂的學習經驗。只是,快樂的學習過程不等於順利的畢業或就業,面對現實的社會挑戰,許多學生一再延遲踏進社會。曾經令人難以忍受的學校與學習,成為躲避真實社會的樂土。
年初,《紐約時報》報導,美國耶魯大學心理系教授桑托斯(Laurie Santos)主講的「心理學與好生活」課程,選修人數高達一千兩百人,是該校大學部四分之一人數。學生期待從課程中,學習如何追求快樂的生活。桑托斯認為,很多學生在高中時期,一切以升學為目的,養成不正確的習慣或態度,導致例如耶魯大學等名校學生的心理健康危機。報導指出,二○一三年耶魯大學曾經調查,逾半該校學生曾經因為焦慮、不快樂等因素尋求心理輔導。
不快樂成為世界趨勢,造成當代的健康隱患。世界衛生組織提出警告,二○二○年有三種疾病需要重視,憂鬱症是其中之一。因此,年輕人的不快樂,不能被簡化為脆弱或憤世嫉俗。
我們的教育制度,給學生很大的選擇自由;但社會價值、巨量訊息和來自師長的期望,形成干擾磁場,讓孩子心中的指南針,難以為自己指出方向。社會變化速度太快,巨量訊息構成的網路世界,既是金銀島、也是毒龍潭。哈拉瑞(Yuval Noah Harari)在《人類大命運》裡,寫下似乎難以逃避的寓言:人退化為資料。數位技術進步,人類自我追求的任何過程,都被數據化記錄,成為演算分析的基礎。由大數據和演算法引導的生活,享受文明與便利,但也失去自我探索、嘗試錯誤的學習機會。台灣的「快樂學習」翻轉,來自學校和老師的努力,帶給孩子更好的學習過程。如今,「快樂學習」之後,也需要「學習快樂」,讓學生為追求快樂付出努力,不只是沈浸在快樂之中。如同桑托斯對「心理學與好生活」課程的辯解,這不是「 營養學分」;學生為追求快樂必須改變自我,是很困難的學習過程。
楝樹全身有價值,只因味苦,得了苦楝之名。苦楝花開令人想起正在為學位奮鬥的年輕人,擁有很好的知識能力,卻在心中默默含苦。「離苦得樂」不只為了「得樂」,而要先懂得「離苦」。未來的快樂學習,或許要增加吃苦的練習,經由體驗真實的辛苦,經歷發現自己的過程,學習如何對應快速變化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