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高愛倫

我是在眷村長大的孩子，但是從來沒有住過新經濟規模的大社區，雖然這兩種居住環境的鄰居互動狀態很類似，但是社區住戶來自四面八方，沒有眷村同源同經歷所刻模出堅定的依存關係，所以，我還是要花時間與心思，接收與理解彼此之間的不同。

我想，兼善天下需要高度智慧、高度知識、高度胸襟、高度領導統御能力，尋常百姓如果能在獨善其身中順應配合大環境，並降低冷漠、提升熱度，就是良民，就是好人。我立意做個良民，這也是我僅有的能力。

在敦親睦鄰的日子裡，我曾趁便安排鄰居看大陸話劇《法源寺》、邀請有興趣的年輕鄰居看張艾嘉入圍金馬獎七項大獎的《相愛相親》、請嗜好泡湯的鄰居到新店麗緻樸石飯店半日悠閒、協助揪團小組頭取得安全美食代理、為回台灣度假的鄰居辦歡迎趴踢……就這樣，我陸續認識了一百個以上的鄰居，其中有一部分的親密度已經像是我三十年的朋友，他們也成為我居住在新環境裡最大的安全感。

人，無不物以類聚，我當然也容易和心性相近的人怡然相處：我們注意健康、我們看重喜樂與自在、我們不探詢別人的私生活、我們不參與公共事務的討伐、我們和顏悅色看待相反的意見、我們透過觀察體諒的耐心等待缺失的改進、我們表達意見時約束自己不涉及對人的指責、我們批判錯誤決策絕不引用酸文化、我們都迴避公共平台上暴戾言論……

我十年不看電視，不但相信自己不會因而顯得無知，甚且相信很可能因此而避免較多思想汙染；多數讓人七竅生煙的事，其實都是來自芝麻蒜皮的計較，最可怕的鴻溝則是養成教育與意識形態的雞同鴨講。

在生活中，我們被迫把一些事關在門外、掃在腦外，這並不盡然是鄉愿懦弱，而是在無盡的嘗試中懂得了無能為力，那麼，與其熱演打群架的啦啦隊，不如讓心靜下傾聽原聲原因，以不成為別人負擔與干擾的合宜態度過生活。

不管在哪個世代，不管在哪個領域，不管在哪個環境，「發現問題也能解決問題的人」就是最棒最棒的人，但是多數的吶喊卻是從「製造問題」、「利用問題」到「扭曲問題」與「擴大問題」，每每來不及修復問題的主幹，就已經讓旁枝末節衍生更多的病蟲害，難道是粗心誤了初心？

我有很多好朋友，看起來好像天天都在唱歌跳舞吃大餐，實際上，他們都在默默行善，為什麼這麼多好人好事被我們看到？卻不被社會看到？「為善不欲人知」的觀念是不是該有所修正？

撿身邊最簡單的事來說，像我們岡山空小同學會的創始會長王永生，歷屆會長李寬麗、蕭潤禾、孫岩章、石明、現任會長吳鳳昕，以及保持高品質服務的王晶元、楊嘯龍、楊鵬舉……他們不僅出錢出力「保養」小學同學的緊密關係，更交相探訪，送暖給需要特別關切的同學；其中，王永生的全球巡訪、石明的博學慷慨，都很有企業家風範，而且他們笑瞇瞇的程度遠比任何一個同學都溫馴，偶有怪咖同學暴衝，也只有他倆可以化解。

遠在上海定居的張雅宜，縱然不能年年回台灣出席同學會，也會叮嚀聯繫，安排岡山在地同學接送校長老師參加同學會；這些同學，歷時三十年的不輟付出，展現出推崇師道與濟世宏願。

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，既不曾對政治起興趣，也不會對政治有需求，所有的單純之心來自他們的美麗心思，他們就是毫無目的的深信不疑，認為：同學之間就該如此呀！

在這個一百五十人的全球同學會名單裡，真的珍藏著好幾個英雄好漢，他們不要求別人、不指揮別人、不論斷別人，卻總是突如其來澤被同學，用「分享與照顧」彰顯眷村小孩的榮耀，用「記憶與回憶」書寫共度童年的價值。

同學會是個小團體，小團體是社會的小縮影，岡山空小更名為兆湘國小後，今年已邁入第七十屆了，只有我們第十七屆同學會大陣仗的返校參加校慶；我覺得像我們這樣的第十七屆空小同學會，是具備研究價值的範本，也是美麗世界的參考藍本，如果每一個角落的品質，都像第十七屆空小同學會一樣，由幾個精神領袖帶領大家尊師重道、遵循優良傳統、常保赤子之心、熱情而誠懇、熱衷公益卻又個性風趣……社會還會亂糟糟嗎？這個世界縱然不完美也不致像現在如此令人焦慮吧？

在長長的對照過程裡，朋友讓我們看清了政治，政治也讓我們看清了朋友，但是政治究竟是什麼呢？以我素人眼光來界定，「用事情來解決人」，那就是政治，「用人來解決事情」，那就是智能。我的領袖級同學，有著完全超越政治的智能，這才是人性中的尊貴特質。

了不起的同學就是真的很了不起，我做不到他們能做到的，就承認自己不足，也願意做配合度高的順民良民。

初次住在像眷村的社區中，一時激情迷惘，把鄰居都幻想成小學同學，但慢慢就領悟了自己的幼稚；人與人之間，不怕不同，只怕不懂，不同與不懂的溝通障礙大相逕庭，這都是需要學習的。

我是一個有意見就會坦承意見的人，但同時我也是一個不太容易有意見的人，因為不能讓人或事變好的意見，就像砸鍋摔碗的噪音，說與聽都讓人難受，何必搶著說話證明自己的存在呢？

如果能力有限，做個良民就是最大奉獻。我只有能力做個良民，我願為此盡最大努力。♣